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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活字

    六十六 活字

    父子两吃了饭,又赏了那些文人们所作墨宝。

    因为融帝大力推扬文化,致使诗词歌赋在这世上出现得极早,除了姬苏年代对证的骈文等,还有散文,及五言七言等,极是让姬苏大开眼界。

    至于书法,姬苏了解并不多,冲顶不过是飞白瘦金体这类,大胤流行的字体还是以温润圆和饱满为主,体态风流者亦不乏少数,唯有像武帝那金戈铁马带着气吞万里如虎般的霸气的,怕是只有武帝一人。

    观墨者众多,评论者亦多,父子两并不作评,倒是尖耳听那些文人互相或以典故或以新词讲解倒是极有一番趣味。

    姬苏头一回接触这种活生生的古代文化圈,更是恨不得竖直了耳朵来听。

    文人说话,有典有据,便是骂人俱都占雅,有位瞧着异常自负的学子模样的年轻人作了首诗,得意的让下人四处宣扬,却不知背后有人圈字改典,把他批得狗屁不通,只把姬苏瞧得忍笑不已。

    那狂生一边喝酒一边还画了个猪头在上边,行事作风极是疏狂,姬苏瞧着竟能与谢放一比。

    许是姬苏笑声稍大了些,那个学子转身过来,一眼瞧到自己的佳作竟被改得面目全非,又恰巧姬苏为武帝抱着离得最近,登时一瞪眼便冲上来欲骂:“哪来的野小子,竟敢乱改本少爷墨宝!汝可知吾江东张四郎名头?待吾高中,此墨宝必是千金不换,快赔!”

    ……

    姬苏翻个白眼,心防打开了,姬苏就开始有点本性显露,哼了一声,抱着武帝脖子脆生生告状:“汝叫吾赔吾便赔,好没面子,父亲,他欺负吾年幼。”

    武帝听了稍用力在姬苏背上一拍,语气倒微有轻快:“叫他欺负,他敢打汝手,父亲便叫他双手赔之。”

    遂又看向这学子:“人傻就别出来,省得为家里招祸而悔之晚矣。”

    这学子气得魂魄都要飞上天,一扫四下,周围莫不是掩耳或轻或重发笑者,顿时面上火烧,盯着姬苏恨不得吃了他似的,一挥手便让下人上前去打人。

    武帝尚未动,那改了他诗卷的狂客倒是冲上来一拳捣在一个下人肚子上,嘴里喝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汝那丑字拙作乃在下汪公成所改,冲个孩子使坏算甚?来来来,在下好生赔偿汝。”

    于是父子俩并着侍卫们当了一回好吃瓜群众,瞧那狂客把那傻货给好生揍了一顿。瞧着瞧着便有酒劲上头,血性上头者亦跳进场中道:“兄台好身手,某见之心喜,可否一比之?”

    于是打架的人渐多。

    大胤重武,文人学士亦多佩刀剑,其中许多并非装饰,而是确实身负功夫,文人们观客们sao动起来,更有好事者大呼小二上酒,又有墨客铺纸挥毫,或作诗词散文章,或泼墨把打斗场面当场画下来,惹得长廊院子吸引越来越多人围过来。

    姬苏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打架斗欧的居然会是文人学士们,武帝怕挤着了,倒也不再继续看热闹,反而抱着姬苏从里挤出来往阁外走。

    眼见儿子巴巴的还看向那个方向,武帝不由得把姬苏脸往前掰正了,道:“那类地方,热闹瞧着易为感染,亦易丧失警惕,或有那文人醉酒出剑胡乱伤了无关紧要者,尤其叫人寻得空子借机行刺便是真的悔之晚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汝要记住了,切不可甚么热闹都能瞧。”

    此话说得极是,姬苏虚心应下了,便不再往回看,同骑着往大昭湖阁不远处的书局而去。

    一条街的距离,书局这边极为清静,来往亦是学子寒士,甚至有人席地而坐或靠于建筑墙壁捧卷而读。

    姬苏注意到他们大多拿的还是简牍,有些人手中倒是捧的纸书。

    也是,纸张弄出来还是去年的六七月,真正使用开的时间还短,印刷术怕也还在研究当中。再加上圣贤之书大多被世家贵族牢牢掌握不肯公开,大胤的学士寒门们能学的还很少。

    教育改革这条路,不加紧不行啊。要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知识能让国家更加多出人才,更加繁荣昌盛。

    武帝领着姬苏下了马,姬苏才抬头看清这家书局的牌匾:学问书局。

    巷子两头看了看,书局有两三家,自家的这间就在巷子口,因此人倒是比中间的要多。

    姬苏悄悄扯武帝的衣角,问武帝:“父亲,此匾是您题的么?”

    姬武摇摇头,往于淳廷那边看了一眼,姬苏顿时心里了然。

    进去里头并不大,建成有三楼,前面摆的简牍零零散散看着并不多。空地与门槛上都坐着看书的人,父子几人走路都须小心避让。

    掌柜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削瘦,看着身体孱弱的样子,上前来行了礼,见姬苏奇怪书少,便经了武帝同意回话:“二少爷,书局的简牍并不少,只是多租借出或借与学子抄阅。因着纸张问世,故而老爷想出这样的法子,可免费借阅,也可免费提供纸张笔墨,只须阅完后把那简牍抄写一份留在书局出售,若售出,银钱亦可分抄者三分。”

    难怪人比书多呢。

    姬苏又跟着上楼去看了看,原来三楼辟成了抄书室,里头坐满了埋头抄写的学子,甚至有人一边抄一边闭眼默背一段后再抄下段。

    武帝轻声道:“何止抄书,若腹有才华者,本书局亦答应为他免费作稿出书卖与其他学子,只抽取些介绍费用。”

    ……

    “父亲,这些书可够么?听说圣贤书都被那些世家死死捏在手中不肯公众于世,可是为什么呢?”

    姬苏带着天真的问武帝。

    武帝瞧着儿子歪着头,小脸天真茫然又好奇的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

    嗯,长rou了,这么瞧着,好像也长了些个子了,回了宫得叫那崔娘子再与苏作些新衣。

    “鼠目寸光之辈罢了。以为死守着圣贤先祖之作便能永昌,却不知,天下大同乃迟早之事,固步自封迟早灭亡。圣贤之作非人人能作,但作出圣贤书者,也就他们家那一人而已,时候一长,世人谨记的,仅是作出圣贤书那一人罢了,自以为学识掌控自己手中便能永作世家,哼,若是没了命,自然有新的世家,新的圣贤之人辈出。”

    武帝轻蔑的轻哼一声,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教姬苏听出话语里的杀机。

    大佬的意思,不是可能,也不是大概,而是决心着,准备把这些拒不交书的世家贵族们血洗。

    果然,武帝下一句话更是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朕要谁当世家,谁就是世家,朕要这世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便必会百家争鸣英才辈出。”

    一时间姬苏心里五味陈杂,不由得仰头仰望着身边高大如山岳的男人。

    这是个冷血狠戾心胸狭窄甚至睚眦必报的帝王,但这也是个雄才大略,甚至目光长远到百年或千年后的帝王。昔秦皇汉武那般光采夺人名垂青史之人都未曾说“出天下大同乃迟早之事,固步自封迟早灭亡”这样的雄大格局观的话来。

    他或许残忍,但不可否认的,听他的言语,畅想他想要的未来,又有种心血澎湃之感。这是一种霸气的宣扬,铁血又自信的魅力。

    就好比读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洲、又或读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时的豪情壮志直涌于胸。

    哪个男人没有这样的念头与豪情,不想成为这样的男人呢?

    姬苏头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位高大的父亲,很有魅力,很有魄力。

    武帝本欲拿几卷简牍与学子所作文章与姬苏,然而姬苏看了会,没有标点符号看得眼睛直晃圈儿,只好停下,小喝了茶水休息了,勾着大佬的手,问武帝:“父亲,您借走儿的匠人已经许久了,什么时候还给儿啊?”

    武帝:“……想做奇巧之物顽了么?给为父说说,想做甚,若是有趣,便把人还给汝。若无趣,便仍留于工部暂时为国效力。”

    面对亲爹这么不要脸的要胁,姬苏没办法,只好老实招了。

    “儿瞧着抄书累,便想着若是把常用的字刻成小章,字体反过来,再沾上墨,用东西固定了,一排按下去岂不是省事?”

    姬苏没法直言活字印刷术,只好模模糊糊的说了个大致梗概。他相信,以大佬爹的智商,只要提点一句,就能想到天外去。

    果不其然,姬苏这么一说,武帝便开始沉思。

    然而大佬就是大佬,并没有想很久,而是只有几息的功夫,便回神来撸儿子的头发,面上瞧着也严肃,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得不让姬苏深思了。

    “今日天色也不早,回了吧。明日下了朝,父皇带汝去工部瞧瞧。”

    姬苏:……

    他能拒绝么?

    父子两回了宫,因着姬苏解了心结,自此与武帝相处倒越发自然起来,用膳时也不再拘武帝伺候儿子,姬苏亦知道挟些菜给亲爹,等用了膳回了偏殿,姬苏喊来郭义,把自己在外顽时买的点心递给郭义。

    “这是本殿今日买的,汝与崔娘子他们出不了宫,便想给汝等尝个鲜,汝多留些,剩下的再给崔娘子小桃送去。”

    郭义接过,退下时借机看了姬苏一眼。

    因为有了rou食营养开始跟上,小脸有些rou了,肤色也白里透粉,又在烛火之下有些晶莹剔透,美如水晶玉石。

    姬苏并未转身做其他事,而是一直望着郭义,见郭义望来,对着郭义一笑,还轻轻挥了挥手。

    郭义只觉得心中烫暖。

    自从武帝到了大留及回到京城的现在这段时间,身为随侍却并未能时刻伺候姬苏,心里随着时间产生的那些难受委屈,都从殿下元日赏的玉把件,现在手里提的小点心,而烟消云散了。

    自己的殿下终是会长大,现在更将经过大典记入宗庙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太子,便是距离再远又如何呢?至少,殿下现在的心里,还有他们,还有他郭义。

    殿下,永远是他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