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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04

    痛苦是她们生命的根源,在疼痛中发芽,在苦难中抽枝生条,最终在绝望里开出花。

    孟诗语找到宫锡的时候,是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宫锡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同桌看见孟诗语过来连忙空出来位置。孟诗语对她笑了笑,道了声谢。

    “宫锡,宫锡?”

    孟诗语轻声叫了几声,宫锡只是哼唧了两声,甚至还把头埋的更深。看样子不太能叫的起来,孟诗语仰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目光转到身前站着的人。

    “宫锡同桌?”孟诗语挑眉,明知故问。

    小姑娘怯生生的点点头。

    孟诗语挠了挠眉心,看起来似乎在想什么,对面站着的小姑娘带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辫,人畜无害的模样,也是最为普通的学生模样。

    “你叫什么啊?”孟诗语扬了扬下巴问道。

    小姑娘滚了滚喉咙,娇滴滴一声“何安琪”愣是把孟诗语的一身鸡皮疙瘩给叫了出来。

    “安琪,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啊?”孟诗语一笑起来,眼睛底下就漾出来两个酒窝,看着何安琪略微吃惊的表情,孟诗语不动声色的在心里给这个小姑娘耻笑一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宫锡讲,必须得当面告诉她,但是你看,她一时半会儿又醒不来,所以能不能拜托你——”

    孟诗语故意抻长了声音停顿一下,身体前倾看着何安琪的小动作,脸上笑容不减,这么一停顿倒是给何安琪弄毛了。

    “诗语姐,你说吧,我能帮你都会尽力帮你的。”何安琪说完抿着嘴唇看孟诗语,仿佛在等待什么神圣的审判。

    孟诗语脸上的笑容这时却敛了起来,反而挂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说真的,如果厉琅在场看见孟诗语这幅欲说还休跟川剧变脸似的戏码,指不定在心里给这个女的千刀万剐了多少次,恨不得把孟诗语的骨茬碾碎埋入地里永远无法见到太阳。

    但是面前的是何安琪。

    “那我就说了,下午的课你去三班上,坐我的位置就行了,咱俩换换好不好?”孟诗语还不等何安琪张嘴就自顾自接了下去,“你放心,你去三班说我让你去的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而且咱们两班的课表都一样,你去了该学啥还是学啥,不耽误你学习。”

    何安琪张了张嘴,白皙的小脸上染上一层红意。

    “你帮我孟诗语这一次,我都记着,你有什么事情也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出头,怎么样?安琪。”孟诗语挑了挑眉毛。

    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和你客套到这个地步了,孟诗语这种“身份”的人是不会食言的,何况又不耽误你们这些正经上学的人学习的功夫,苦口婆心劝了你这么久,识相的话就拿着自己的书包老老实实换教室。

    “可,可是,诗语姐,我,我还是觉得……”何安琪绞着手指,甜腻腻的嗓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孟诗语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挠了挠耳朵,“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孟诗语干脆仰起头,两只细长的手臂交叠在胸前,她神色平静眼神却瞟在窗外的梧桐树上说:“这样吧,不管是谁问你,老师也好还是三班的人也好,你都说是我让你去的,凡有问题一律推到我头上,怎么样?这样可以吗?宝贝。”

    最后这一声宝贝,却是实打实的望进了何安琪的眼睛里。不着一点情感甚至于带着些许的烦躁。

    何安琪点点头,匆匆忙忙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看着小姑娘抱着书包离开的背影,孟诗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难得好声好气的劝着别人,奈何这小姑娘多少有些不上道。

    宫锡还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没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一个人。等她朦胧睁眼的时候,入眼是这个摆弄着手机、烫着大波浪的人时,大脑有一秒的空白。

    “你怎么在这?”宫锡刚刚睡醒,嗓音沙哑低沉,拿起桌膛里的矿泉水灌了一口,台上的老师嘴里叽里呱啦蹦出来一串外文,宫锡皱了皱眉,“这还上课呢。何安琪让你弄哪去了?”

    孟诗语撩了把头发说:“我让她去我们班了。”

    “怎么着?”宫锡单手支起脑袋打量着孟诗语,目光不善。

    孟诗语双手放在桌子上笑了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呀,这件事闹的不小,好歹也和你挂钩。”

    宫锡扬了扬眉毛。

    江意寒来到厉琅她们班,实在是个意外。

    孟诗语跟在宫锡后边一路风风火火地往教学楼外头赶,厉琅没有手机,宫锡不能随时给她发消息,就在宫锡找不到人给厉琅传话的时候,江意寒揣着一本物理练习册迎头撞了上来。

    宫锡扯住江意寒的胳膊,甩下一句“告诉厉琅放学不用等我”就洋洋洒洒地给江意寒剩下个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留下江意寒一个人在原地干眨巴着眼。厉琅?谁是厉琅来着?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江意寒挠了挠头,看了眼手里的物理练习册,闪身进了物化生办公室。

    等到江意寒想起来宫锡嘱咐她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距离放学只有十五分钟了,挂钟的指针一顿一摆,每一格都走在江意寒心上。她摸的清这群不良小混混的心思,也愿意配合着和他们一起蹚浑水,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里藏着暗里较劲的虚荣,混合着暴力与廉价的爱恨。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总是有些特殊而无畏的张狂。

    江意寒与他们厮混无非是想得到别人的“高看一眼”,宫锡交代她递个话都做不到,那可就真是太打脸了。

    后十五分钟江意寒什么都没干,坐在座位上直勾勾盯着作业本,目光像烈阳下放大镜的光斑要给纸张灼烧一个洞来。同桌以为江意寒面临月考压力太大,临了还有三分钟的时候戳了戳江意寒胳膊肘。

    江意寒被同桌这么戳得一激灵脑子反倒想起来厉琅这么号人,自己还替宫锡要过这人的QQ号来着,她转过头去握着同桌的手,一脸感天动地的模样。

    同桌抽了抽嘴角一脸迷惑看着江意寒收拾书包,“我说小江同学,虽然我天天借你自动铅笔你也不至于这么感激涕零吧?”

    江意寒把自己的数学练习册往同桌怀里一塞,“至于。我写完了,你带回家对答案吧。”

    这回轮到她同桌感天动地。俩人互相演了好一阵你谢谢我我谢谢你的戏码,打铃了才笑着说再见,

    江意寒前脚刚迈出教室,后脚大脑又宕机了。厉琅,她在几班来着?

    于是江某人沿着回廊,跑上跑下把初三的八个班一个一个挨着找了一遍。找到厉琅的时候,她正站在玫瑰红的暮色之下,背后是被窗户分割开大片大片似火似焰的绮丽云霞,厉琅的脑袋上似乎镀了一层莹润的光边。

    “厉琅。”

    她闻声回望,立在门框旁边的人并不是自己预期中的宫锡。江意寒观察到厉琅的嘴角rou眼可见的下垂下去。

    好家伙,这么不待见我?

    “宫锡让我转告你,放学不用等她了。”江意寒歪了歪脑袋,看厉琅听见了自己说话的样子,打算转身离开,身还没转出去呢,厉琅撞开一个桌子朝自己走过来。

    “你说什么?”厉琅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微微抿着的嘴唇和眉宇间隐隐可见的一个川字都在告诉着江意寒一个信号:她不相信。

    江意寒摊了摊手,扒着门框说:“我去物化办公室的时候碰见宫锡和孟诗语了,她当时挺着急的,让我给你带话来着。”

    见厉琅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话给你带到了,我走了。”

    厉琅目送着江意寒的离开,身后落了一地的霞光绛色渐浓,倒像是地上汪了一滩不知是谁心里流出来的血泊。

    她早该想到的——宫锡,孟诗语。

    厉琅只是沉溺在宫锡给她的温柔里不愿抬头。

    宫锡在这一片的不良混混里是排得上名字的,周围的几个中学也都知道宫锡的名号,不只是她关于给她父亲那一刀讳莫如深的传闻,还有放火烧人等种种骇人听闻的暴戾行径,宫锡打架下手时的冷酷无情和她身体里叫嚣着的疯狂的暴力因子,让她在一众凭借硬拳头开路各色人物中占有一席之地。

    至于孟诗语,更不是善茬。

    厉琅只记住了十二钗薄荷味的吻,淡忘了火辣辣灼烧的痛。

    她放不下宫锡,她不会放得下宫锡的,割舍不掉脑海里橘红色的身影。此时此刻,地上的血泊似乎流淌起来,歪歪扭扭变成一个人的形状,只是那个人还来不及拥抱一下自己,就随着云蒸霞蔚的消散,定格在灰色的晚霞里。

    厉琅在独自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过马路的时候想起来那个火焰高耸的恐怖梦境。她每次过马路的时候,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汽车总是在脑子里把自己切割成好几份,幻想着有汽车奔驰而来撞翻自己抑或碾在车轮之下,但每次总是和那个平凡且普通、安全过马路的自己重合。

    秋天树叶离枝,晚霞如火。

    厉琅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撕掉最前面那一页写着“今天我妈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上床,我猜我爸知道会杀了她。”的日记。

    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时间。

    天气,晴。

    我不想让宫锡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