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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汹涌(八)

    开学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爸告诉我晚上早点回家。我应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明明和平日里一样坐在教室里,但总觉得哪里和以前不一样。可能是初三了吧,能不能上高中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如果真的努努力的话,是不是还有点希望。

    等等,我爸和我妈现在这样。

    还能顾得上我上高中吗?

    怀疑的种子发了芽,潜藏在琐碎细节里的恐慌又席卷而来。

    我曾经陷入过深深的被抛弃的恐惧之中,在我meimei消失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看着我爸妈的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在于某个卖家商量我的价钱,而我皮囊外头卸不掉的自卑示好都是在那个时候根植下种子。

    只要你越顺遂他们的心意,他们便不会再抛下你。

    可总是在你以为对身边的环境适应熟悉的时候,迎来当头棒喝。我还记得我妈因为我数学题做的不好,名字总是被记在黑板上,晚上在床上用扫帚打我的场景。

    当时脊背上的痛已经不清晰了,而我妈那句话依旧尖锐,深深地扎在心里。

    “这里是我家!你要是再在学校找麻烦你就滚出这个家!看谁家好滚到谁家里去!我不养你了!”

    那天晚上我缩在床脚,半夜滚到了地上。我还记得那一夜深不见底的黑暗包裹着我,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泪不值钱似的唰唰往下流。

    我不是因为数学题不会写而哭,也不是因为小组长看我不顺眼总记我的名字。我是觉得我身处的环境不再安全,我好像是橱窗里那些光鲜亮丽商品的附属品——打折就送出去的那种,如果有一天不合乎买家的心意便会被随时抛弃。

    已经有前车之鉴在前,我不能不能警醒自己。

    那一夜我第一次尝到血液的腥甜,在我呆滞坐在地上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咬破了手指,被唤醒的味蕾对于这种奇妙的味道离奇的欢喜。

    也就是在那一夜开始,我脑海里的幻想开始被血腥的味道无限扩大,我开始贪恋这种腥甜的味道。

    我妈或许觉得这样的威胁极其有效,而后总是间隔一段时间翻出旧账教育我一遍。我便又心惊rou跳惴惴不安一遍。

    久而久之我养成了在恐慌和害怕的时候只有吮吸到血的味道才会清醒和安定。

    如果我爸或者我妈有那么多一点的留心在我身上,就会发现我的手臂内侧横亘着形状各异深浅不一的条形疤痕。

    这些痕迹提醒着我在难熬的黑暗里如何获得一丝清醒。

    提醒着我随时可以被替换和抛弃的身份。

    提醒着我要随时夹着尾巴做人。

    我总感觉我的心脏里带着折断的刀刃跳动,所以才会不时的滴血和疼痛。

    老师在早自习简单交代了一下初三的重要性,让我们打起精神,中考只是一个起点,往后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门槛等着你跨过去,而摆在你面前的中考不过是最基本的一个而已。

    第一节的语文课我半梦半醒听完,该记的知识点居然还一个不落的都记下来。语文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最头疼的是数学。

    数学的存在是不是故意阻碍我奔向自己掌控生活的方向,数学桎梏着我,我的成绩飞不到校榜名单前列。

    然而事实是我的确认真琢磨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函数和数字排列,只是每次都无法得到和正确答案相同的结果而已。

    大课间下课,周围突然吵闹了起来,我同桌拿出一包杨梅分给了我两个,随即和后桌小姑娘一前一后跑到别的楼层看帅哥。

    我往篮球场上一瞥,就看见一个气压极低的人站在篮下,耳朵上一串儿的耳钉在阳光的注视之下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人是贺鑫。

    我记人的本领很厉害,不然也不会把宫锡放在心里珍藏那么久还是活灵活现的。

    贺鑫在打球的时候和对面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大高个起了争执,俩人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不留神就已经扭打在一起。

    这时候一个火焰似的身影蹭地蹿到两个人身前,像一条游刃有余的蛇一样,把两个人分开。

    看那发色我就知道是宫锡。

    宫锡拉过贺鑫说了几句话,又转头拉着大高个到柳树底下唠了好长一会儿,贺鑫和那人的冲突才算是明面上不再剑拔弩张。但之后的篮球场上两个人还是暗中较劲,不亚于刚刚针锋相的势头。

    “欸,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谢昕宁碰了碰我的手肘。

    如果不是她碰我这一下,我就不会回过神发现自己正望着窗外痴痴地傻笑着。

    “怪不得看的那么入神。”谢昕宁也伸了伸脖子往外头瞧着,“贺鑫长的可真帅啊,痞帅痞帅的。”

    “好眼光啊,帅哥就得多看看才行。”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月牙似的眼睛弯着。

    谢昕宁人长的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成绩单也和她这样白净的鹅蛋脸一样漂亮。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我素来沉默着,觉得我缺少关怀,便来与我做朋友。

    以为自己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拯救了一个险些交不到朋友自闭的小孩。她以为偶尔给我些甜头,我便会替她跑前跑后。

    我看得出来,虽然她身边有不少女生围着她转,多半也是两面三刀。这样一个长得标致,成绩又好的人怎么能不招人嫉妒呢?

    所以她需要一个对她满怀感恩最好外形成绩比不上她的人在她身边围着转圈。

    好巧不巧,我就是那个人。

    她经常拉着我一起上厕所,到篮球场给高中部的学长送饮料,偶尔去小卖部买点小零食。

    我在谢昕宁面前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她被学长纠缠的时候安慰她,在她成绩偶尔没有达到预期要求的时候鼓励她。

    我演的可真像那么回事。

    “厉琅,陪我去趟小卖部。”她拉着我的胳膊,手臂自然而然挎了上来。我任由她挎着,显得谢昕宁小小一只,惹人怜爱。

    她买了一瓶冰可乐,扯着我便急急忙忙跑到篮球场。快到贺鑫他们附近的时候谢昕宁放慢了脚步,脸上微微泛红,她吹了吹刘海给自己打气,好不可爱。拉着我往贺鑫的方向走过去。

    贺鑫和那个大高个正坐在一起,刚才剑拔弩张一点就着的火药味居然散的一点都闻不见了。反而两个人脸上带着些酣畅淋漓的笑。

    “贺鑫学长……”谢昕宁怯生生叫了一声,声音软软糯糯的,“你刚才打篮球打的特别好。”

    贺鑫听见有人叫他,抬头就看见了一脸含羞的谢昕宁和沉着脸的我。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被谢昕宁的软糯劲儿给吸引了过来,一霎时我感觉这方寸几米的地方都开始冒粉红泡泡。

    “你刚刚剧烈运动完,肯定很累吧,我给你买了饮料,还是冰的。”谢昕宁说话的速度把握得极好,不至于太慢慢吞吞像个智障,也不至于太火爆四射像个炮仗。

    就是轻轻地绕着你心里的那根弦儿撩拨着。

    贺鑫看着谢昕宁递过来的可乐,也没犹豫就大大方方接了过来,还说了一句谢谢。

    谢昕宁微微低着头似乎是脸红了,才又怯生生开口,“贺鑫学长,能不能给我你的QQ号呢。”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纯情得能掐出水来。旁边的大高个听谢昕宁说完这通话,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贺鑫好像会意到了什么,对着谢昕宁说:“我看你没带纸笔吧,等下次再给你。”

    我心里哂笑,下次?下次是哪次?

    谁知道谢昕宁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碳素笔和一张便利贴,粘在手心里就把手递了出去,眼睛依旧弯得跟个小月亮似的。

    “怕学长说的下次遥遥无期,我特意带了笔和纸哦。”

    旁边围着的人一阵起哄,大高个也跟着笑了笑。

    贺鑫无奈,拉过谢昕宁的手在上边的便利贴上留下一串数字。

    “好了。”

    “谢谢贺鑫学长!”

    说完拉着我一脸窃喜地就要离开。只是没想到没跑出去几步,就听见背后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厉琅!”

    我吓得回头,喊的人正是贺鑫。旁边的谢昕宁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狐疑。

    “晚上放学别走!”

    从贺鑫和大高个的身后露出一个火焰似的脑袋。虽然只是一擦而过地晃了晃,但是我能十分肯定。

    就是宫锡。

    谢昕宁僵硬地拉着我离开篮球场,她一边走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认识贺鑫的?”

    “你要是不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哭丧着一张脸像是做错了事似的。

    谢昕宁看我脸上情真意切的不知所措,原本惨淡里夹杂着愠怒的神情竟然收了收,“那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叫什么啊?”

    “我真不知道。”我好像着急了似的跺了跺脚,谢昕宁这才一副安慰的模样。

    “那为什么让你放学别走,厉琅,”她转了转自己灵动的眼珠子,“你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人吧。他们不会是要打你吧?”

    那张小脸儿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我也只是低垂着头一脸倒了大霉的丧门星的模样搪塞过去。

    坐回座位上没多久就开始上地理课,老师在黑板上铿锵有力地写下板书,我坐在座位上安静专一地发着呆。

    好不默契。

    我心中始终是雀跃和欢喜的,只是碍于谢昕宁无法表露出来而已。

    宫锡管贺鑫叫贺哥,贺鑫是高中部的学生,偶尔在酒吧兼职。

    一次有人带着棍棒来砸宫锡的场子,正好贺鑫那天上班,带头的黄毛小子在酒吧外头还气焰嚣张,进了门一阵打砸,贺鑫怕老板扣自己工钱,那个黄毛小子被贺鑫按在地上揍了一顿,狠狠打压了气焰,还留下不少钱赔砸坏了的杯子酒瓶。

    贺鑫和宫锡莫名其妙相识,贺鑫大宫锡一岁,宫锡叫他贺哥。别人也跟着叫贺哥。

    我不想把我和宫锡的悸动瞬间分享给任何人,这些瞬间都是我的小秘密,要认认真真藏在心底。时不时翻出来,不管在什么样的寒冷黑暗里,都能带来无限的温暖和绵绵的暧昧。

    谢昕宁没想放过我,一整天缠在我身边问东问西,最后冒出来一句:“要不然我晚上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不安全。”

    她说完这句话我顿时想捏着她细白的脖颈干净利落地折断。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芥蒂在我和宫锡之间。

    我面上一阵讶异,握着谢昕宁的手说:“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让我放学别走我就不会走啦?万一真是要打我的话我还能站在哪挨揍吗?”

    这句话说的柔柔弱弱和谢昕宁在篮球场的声调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知道你是怕我不安全,我们班里只有你是真心为我好的。我放学就第一个跑出去,谁都逮不到我!你不用担心的,万一你回家晚了,你mama也要着急的。”

    谢昕宁一脸难色,“那好吧,你放学一定要快点走。”

    “嗯!”我点头应了应她。

    谢昕宁蹦蹦哒哒挎着另外一个女生去厕所的时候,我歪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刚才那一幕好笑的不得了,俩个人面对着面演姐妹情深。

    这他妈才恶心呢。

    我甩了甩头,看着分针一刻一刻绕着圈。

    晚上放学的时候一打铃我人就没影儿了。谢昕宁晃着头寻找了几圈才撅了撅嘴和她另外一个小姐妹手挎着手走出校门。

    我从备用教室推门出来,鞋子磨蹭地面搅乱了尘埃,在懒懒散散的光下跳跃着舞蹈。

    我捏着一张纸条,慢慢悠悠随着几个收拾比较慢的同学走出教学楼,走了几步突然拐了弯朝着校门反方向跑了过去。

    我们教学楼后头有一座不用的实验楼,平日里上着锁,我此时此刻就站在绕着铁链的实验楼大门门口,一脸愁眉不展。

    这我可怎么进去啊?

    跳进去?这墙我能爬上去吗?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我回头一看,宫锡正叼着一根棒棒糖一脸戏谑地瞧着我。

    她上前一步,手指在锈迹斑斑的铁链上鼓捣几下,铁链就被完整地摘了下来。我一脸惊讶地望着宫锡。

    “你还会开锁啊?”

    宫锡把门推开,故意扯了扯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压根没锁。”

    我仔细一瞧。好像还真是,原本就是用锁链松松垮垮挽了个叩,根本没有锁头。

    她推我进去,回身重新把链条挂好。

    空气里飘着一股腐朽的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宫锡带着我进了实验楼里头,左拐右拐来到一个房间,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摆着一张折叠床。角落里零零散散摆着几个箱子,宫锡过去掏了掏,摸出一听雪碧递给我。

    “我有时候就来这里午睡,安静。你要是嫌教室里吵的话,也可以过来。”

    冰凉的易拉罐上还残存着宫锡指尖的温度。我看着眼前的人又害怕是自己的幻想,一下扑过去紧紧抱住宫锡。

    她胸膛里铿锵有力的心脏跳动让我感觉十分真实。

    鼻尖里是薄荷烟草混合着腐烂的铁锈味,还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水果糖的甜腻。我像只小猫似的拱了拱宫锡的脖子。

    “宫锡,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