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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_错误

    沈异生猛地睁开眼睛。

    还来不及看清四周,腿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疼痛,他下意识的想曲起腿,肌rou却因为疼痛不停抽搐。他不敢再动弹,闭目缓了一会,额上冷汗蜿蜒着淌过蹙起的眉头,打湿眼睫,身下似乎垫着东西,松松软软,不似地面坚硬。

    身体一部份guntang,一部份却又冰冷,冷热痛楚交杂,几乎无法思考。他咬着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如此。

    他捂着不知何时湿透了的脸,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难以置信,又似乎理所当然,能印证的迹象太多太多了,镜妖的安排并非全无道理,先前所有的古怪都有了解释。

    他半卧在床上,直到痛楚终於有所减轻,才睁眼打量起周围──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昏暗,几乎没有光线。沈异生努力辨认半晌,才看出所在之处似乎是个不大的房间,除了他正躺着的床,前方隐隐约约还有张桌子。

    他记得自己应该和一众弟子在山洞中暂且歇息,怎麽会突然跑来这里?

    沈异生挣扎着起身,慢慢挪到床沿,将完好的左腿放下,手撑着床板站起来。还没摸索到什麽,门忽然打开了。

    陡然大亮,他眯起眼睛,紧接着,门又立刻掩上,将屋内屋外分隔开来。

    虽然不过一瞬,却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来者。

    「……」

    空气中浮动着暗香,在这狭窄的小室中,先是浅浅如细雨,偶有几许沾上了鼻尖,教人窥到一丝气味,紧接着,馥郁的芬芳就扑鼻而来──常人嗅之,心绪便要起了波澜,勾的魂牵梦萦。

    沈异生却偏过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弓着脊梁,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

    手腕被握住,察觉到他想甩开,对方五指一收,竟牢牢箍住,「放开。」沈异生低喝道。

    那人一颤,却不撤手,沈异生使劲往回扯,不小心牵动到腿上伤口。霎时间,疼痛便密密麻麻的涌上来,像在暗处蛰伏的猛兽,疯狂咬噬着他的血rou。沈异生脚一软,差点向下摔去,被一双臂弯牢牢接住,铺天盖地的花香气袭来。

    「异生。」

    安静了许久,对方终於开口,声音极是沙哑。

    他说你别讨厌我,是我错了,语调哀戚。他还说了许多话,然而沈异生几乎听不进去,从回忆中升腾起的恶心正折磨着他的胃。

    没等花妖说完,他就猛地将人推开,终於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下吐出来。

    许久未进食,吐出来的全是酸水,他弓着背,难受的厉害,被人半扶半抱回了床上也不自知,脑中昏昏沉沉,却本能的避开凑上来的人影。

    「我……咳!咳咳──」他喘了口气,「玉阳观的弟子们呢?」

    「……」对方沉默了下,轻声道:「你师父应当已经赶到了。」

    「所以是你告诉他们,三易道曾经有镜妖踪迹。」

    「是。」沈惑弦坦然承认,「……但是我没有编谎话,我被那群道士抓住後,确实在那儿看到了古怪的事情。」

    沈异生眨了眨眼睛,缓过晕眩,心道果然。

    他原先还在疑惑,道长们的消息是从何而出,若只是来自他人传闻,不可能如此大阵仗赶过去。会如此决定,必定是有极其可信的消息。

    见他不语,沈惑弦以为他误会自己把道士们骗去三易道祭坛处,急急解释:「设阵那日,你将我救下,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我匆忙抱着你离去时,忽然出现数只妖物四处破坏锁住小妖的法器,将他们放出来。我亲眼看到,他们忽然像发疯一样,不要命的攻击三易道道士,我於是趁机背着你逃走。」

    沈异生垂下眼帘,问道:「这处是何处?」

    沈惑弦道:「他们找不到的。」

    沈异生没听明白,反问道:「谁?」

    沈惑弦却不说话了。

    脚步声响起,一杯茶水递到了他唇边。沈异生喉头煞是乾渴,并不推拒,捧着杯子骨嘟骨嘟大口吞下。待他喝完,杯子立刻收走,紧接着,唇上又压着一块东西。他张口吃了,嘴里溢满桂花和白糖的香气。

    「异生,你饿了吧,想吃素面还是泡馍,灌汤包子,馄饨──」沈惑弦说了一长串小食,他回忆着沈异生的喜好,一时之间,好似又回到过去,「或是荷叶鸡,枣泥糕……」

    「不必。」

    沈异生打断他,「多谢相助,」他吃力的撑起上身,摸索着站了起来,「只是我还有要紧事,须尽快赶回师门中,便在此别过吧。」

    他没走出两步,沈惑弦便拦在他身前,「你腿上的伤很严重,等好些了再走吧。」

    沈异生道:「无碍。」他慢慢的往旁边挪步,手腕又被抓住了。他皱起眉头,就要再说一次放开,对方却抢先道:

    「异生,你如何才肯原谅我?」

    沈异生沉默不语。

    片刻後,忽然轻笑一声。

    沈惑弦怔了怔,听沈异生道:「哪有什麽原谅不原谅?你误会了,不过是尘缘已了,从此再也无任何干系罢了。」

    「什麽……尘缘?」沈惑弦睁大眼睛,不解道:「为什麽要了断?我想同你恢复如初,像过去那般只有我们两个,再无其他人打扰。」

    沈异生道:「我不想。」

    没料到会被拒绝的乾脆,沈惑弦颤抖着指尖,不肯松手,「……」他苦苦思索,最後道:「你,你从法阵中救下了我,我尚未回报,怎麽能说尘缘已了?」

    沈异生却摇摇头:「救你正是为着偿还情分。如若不是你教我识字,供我食宿,我或许还在四处流浪……更甚者,不知道会在哪天被人贩子带走,生死未卜。况且我能遇上师父,上山修道,也是因你之缘故。」

    沈惑弦急道:「可我带你走是因为那个冬日,你──」你将我捡了回去,悉心照料,让我识得情爱。

    沈异生却轻叹了声:「你非凡人,是妖物精怪,即使受了鞭伤,也不会在雪地中冻死……反而是我多此一举,对吧?」

    沈惑弦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很想说不对,没有你我真的会死去──花草树木不会死,只会枯萎。在阴暗潮湿的石洞中,他紧紧搂着浑身是血的沈异生,眼睁睁看着这具躯体慢慢冷下来,他便觉得自己要枯萎了。

    脑海中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尖声喊着:难怪……!

    难怪他要说「恩怨已了,再不相欠」,因为沈异生本就只当自己是来偿还恩情,等还完了,他就可以将自己甩开。

    那道声音继续劝诱:他都说了,你非凡人,是妖物精怪,想要什麽,夺取便是。学人谈什麽道理,还要委曲自己求全?

    是啊,是啊……他怎麽可以不爱自己了?

    沈异生不晓得站在跟前的花妖发生了什麽事情,他刚动了动手指想提醒沈惑弦松开,手腕上的压力便消失了。

    「很晚了,先歇息吧。」

    沈惑弦道。

    「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皮就覆上温热的东西,沈异生心知不妙,却毫无反抗之力。

    沈惑弦盖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接住他因为失去意识慢慢软倒的身体,再将他放回床上。

    这张床不大不小,刚好能挤着两人,沈惑弦弯下腰,温柔的抚过沈异生的眉眼,滑过鼻梁,在唇瓣上轻轻按了按。

    再然後,他解开外衣,躺到了对方身旁。

    那年疫病盛行,医馆急缺药材,恰好有商队从镇中经过,元老一和议,决定让他两个学徒跟着商贩到邻近城中先将急需的药材捎回来。

    这一走便是十来日,考虑到病人迫切,他们几乎没有多余休息,紧赶慢赶的批来了货,从城中离开到最近的镇子已是黄昏。江秉四处打听,想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将就一夜,经过一酒肆,有女子喊住他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沾着酒水的双手往下摆一抹,好奇道:「你们是外地来的麽?」

    江秉连忙道:「是,这附近可有能留宿一晚的地方?」

    那女子指向远处屋舍,「那边有间客栈,外头挂着几个小灯笼,你们经过就能见着了。」

    江秉道:「哎,其实我俩呢,皮糙rou厚,睡不了床板,有个稻草棚遮风挡雨就成了。」

    女子一愣,接着噗哧一笑,算是明白了他实则阮囊羞涩之意,回头招呼了下客人,又转过身道:「如果你不嫌脏乱,往东边走约莫数十丈,有几间没人住的破屋,只是那儿什麽人都有,须得当心被偷了东西。」

    江秉连连道谢,他正要与沈异生一同过去,女子指了指他们背上绑着的一叠叠油纸包,问道:「你们身上背着的可是药材?」

    「是啊,咱们是医馆的学徒,大水不只带来疫病,还把来往城都的大桥冲断了。附近泥砂掩路,马匹无法通行,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山路把东西背回去。」

    「稍等我一会。」那女子说着,转进里间,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纸包,里头夹着几块洒有葱花的烤饼:「你们一趟出来不容易,咱啥也帮不上,只能提供这点东西,路上若是饿了,和着水便能吃。」

    江秉道谢,让沈异生接了过去。女子擦净手上油渍,摸了摸沈异生头顶,神情慈爱,「小小年纪就走这麽远,也是辛苦。」

    沈异生面颊立刻胀红一片,他羞的不知该说什麽,只得呐呐几声。女子哈哈一笑,收回了手,又叮嘱他们几句才分别。

    依照对方指示,他们穿过重重小巷,越走越是荒芜。江秉抽了抽鼻子,两人都嗅到了一股难闻异味。

    前方果然出现了几间小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就是几片木板竖着,上头屋顶铺着稀稀落落的稻草,勉勉强强能够遮风,和旁边的红木高楼比起来,简直寒碜的过份。

    江秉探头看了看,已经有两三人躺卧在里头,穿着极其破旧,估计是流民一类。他带着沈异生谨慎的挑了个离得远的角落坐下,拨了些稻草过来,铺在身下。

    江秉宽慰他道:「挺好的,比想像中乾净多了,咱俩凑和凑和,明天一早就走。」

    沈异生失笑,双手环在胸前,拢好衣襟闭上双目。

    白日疲累,两人很快便睡过去。迷迷糊糊间,也不知是几时,忽然传来古怪的声音。

    过往的经历让沈异生很快便惊醒,他侧耳倾听了会,发现似乎是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间且夹杂男人的粗口。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侧躺在他对面一满脸胡须的大汉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猥琐的笑了下,「嘿嘿,得劲!」

    沈异生一愣,随即明了了状况,记起酒肆女子所说的脏乱,心下暗忖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可真是过於隐晦了。

    那大汉兴起,自顾自的说起话来,皆是些腌臢意yin话语,见沈异生不理会,努了努嘴:「咱俩都是男人,来来,随便聊聊几句。」

    沈异生别过头去,不欲与他多言。

    「哎,差点忘了,小兄弟你多大啊,该不是jiba毛都没长齐?哈哈!难怪不懂得女人好,等你长得跟哥哥一样大就知道了,钱财身外之物,名利什麽都不是事儿,重要的是胯下这杆枪,够硬,够粗,够持久,才叫好事!如果让老子上,还不得将隔壁那婊子弄得要死要活,求着爷轻点儿cao。」

    「……」

    沈异生皱眉,直想让他闭上嘴。江秉也是睡得沉,这麽大嗓门在旁边叨叨念念竟也没能吵醒他。

    他还在那儿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蹟,沈异生阖上双目,打定主意不理会,任他说的唾沫横飞。对方说了好一会,没人附和也颇觉无趣,啐了一声:「该不是又一个兔儿爷?晦气!」

    他不过是泄愤随口一说,沈异生却是被触动了心绪。他也曾想过自己究竟是天生便喜欢男人,还是因为单单是沈惑弦的缘故。

    然而这些都得不到答案,毕竟在识得情爱之前,他便心有所向了。

    想到那人,沈异生心下便泛起一丝甜意,耳边听到对方又说:「不过男的嘛,如果长得像女人那倒也不是不行……哎哟,哎哟,我想起来了,前些时日来了个男婊子,叫得可sao了,把咱哥们几个都听硬了。出去一看,那脸蛋,啧啧,漂亮的跟个小娘们似的,两条大腿又白又细,盘在男人腰上,那股子sao样可比女人还快活。」

    角落人被吵醒,眯眼听了半晌,嘎嘎笑了起来:「哟哟哟,又再说这个,老张啊老张,你还真是念念不忘男人的屁股啊。」

    「那、那是因为你没见着!」

    「见着了又怎样?」那人不屑道:「就算再好看不也是个男的?你jiba捅的难道就不是粪眼子了吗?」

    「……」

    过去流浪在外时,比这还粗鄙百倍千倍的话他都听过,可今日却不晓得为什麽,沈异生偏偏有些难以忍受,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安,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走。

    没想到,夜半竟下起了大雨,草棚根本盖不住雨势,滴滴答答的落了进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滩水洼。江秉和沈异生已经尽力找不那麽湿的地方坐下,可雨声却越来越响,不过一会,便连能坐着的地方都没了。

    等到雨停,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他们匆匆走向来时小路,一名樵夫迎面而来,远远喊道:「别走了别走了,前面路太滑啦,还有石头滚下来,危险着呢!」

    那樵夫又绘声绘影的说着往年来死了多少人,江秉犹豫了下,他虽然着急想赶回去,却不好因此带着沈异生葬送性命。於是两人一合计,暂时先回到那间破屋里,等安全了再走。

    去时是辰时,回来已是晌午。屋中积水未消,昨晚的那几人不知去了何处,一片空荡。江秉在屋外找处高地坐下,掏出一块女子送的烤饼,与沈异生分着吃了。

    春日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地面蒸腾着湿气,沈异生从屋角处捡来根木棒插在泥地上,将自己和江秉的外袍挂着晒乾。

    同他搭话的大汉一直到天边涌现橘黄色日光才出现,几人勾肩搭背,浑身酒气的倒进屋中,也不管地面还湿着,脚底扒拉了两下草堆就躺上去。

    脚臭,体臭,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教人不敢恭维。沈异生拿起几个水囊,全都空空如也,和江秉打了声招呼後,到外头找户人家打水。

    经过隔壁楼房,沈异生怕再遇上昨夜尴尬情景,特意避开,走进了对面暗巷。兴许是没睡好,他脑袋有些昏沉,自顾自低垂着头赶路。

    经过一个转角,忽然听到前方有粗喘声传来。

    在他跟前不远处,约莫有三、四个宽厚背影挡住了路──沈异生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拐错了弯,走到一个死胡同。

    有人注意到他,朝他戏谑一笑。虽然没看清楚,沈异生却大概猜的出里头在做什麽句当,他移开视线,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在腥臭之中,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血液正在逆流,他浑身冰冷,双脚比理智还要先行动作,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挤到了最前头,看到正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被托着臀部抱起一前一後顶弄的娼妓。

    「喂!这小子干什麽呢!」

    「谁让你抢到前面的?老子都等多久了,滚回後头去!」

    一股大力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甩向旁边,沈异生摔倒在地,视线却牢牢锁在那人身上,看到对方原先慵懒的神情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惊慌。

    那人猛地推开他的两个姘头们,光着的两条大腿上滑下几缕白浊液体,却连遮挡都不愿,大大方方的朝他伸出手。

    别过来……

    「异生?」

    别过来,求求你了……别过来……

    「异──」

    走开!!!!!!!!!!!!!!!!!!

    「哈啊!哈啊……哈……」

    他喘着粗气,浑身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阴冷的汗液沾黏在背脊上,浸透衣物。他曲起右腿,慢慢的摸索着,黑暗中,手指按上了被白虎撕咬出的伤口,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将指尖插了进去。疼痛激的他咬破了嘴唇,口腔中登时盈满了铁锈味。

    食指和中指在血rou里翻搅,他找寻良久,动作十分粗暴,几乎将这豁口给扩得更开。然而直到他撑到极限,已经完全忍受不住剧痛,也没能找到那块小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