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着眼皮尼尔能感觉到光亮,一种带着热意的暖光。他刚刚从一个混乱至极的梦中挣脱,醒来却忘了梦的内容。他没有睁开眼睛,依靠听觉试图确认Z是否在周围。他还没来得及计划,逃跑就胎死腹中,Z留他性命可不是举手之劳。一年多前圣贝纳迪诺警方根据碎块拼凑出的无名男尸定性为恶性杀人案件,一直没能找到凶手,尼尔却靠着直觉私下里把这个案子划入Z的受害者名单,理由是尸块被冲洗得很干净以及他推断出的作案模式。近两年内特征相似的案件他通过警方内部联网看到不少,把附近县市几个未侦破的碎尸案件都划进了名单。其中一具曾令他彻夜难眠。他怕自己闭上眼睛噩梦就会立即浮现。 耐心快要耗光的时候,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脚步距离他越来越近。尼尔告诫自己镇定,尽量保持均匀的呼吸节奏。Z在床沿坐下,倾身靠近他,尼尔神经绷紧,毯子下被绑住的手掐进掌心,猜测Z手中拿的是绞索还是刀片。 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脸颊,附近的皮肤濡湿了。Z在亲他,亲吻滑到颈窝,Z埋头钻进去,像狗一样用力嗅闻着。热气令尼尔颈间发痒。 Z的语气几乎像是对情人那样热切、那样小心翼翼:“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想看到你睁眼,你的眼睛很漂亮......” 尼尔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那之中夹杂着什么破裂而出时的响动。他装作被吵醒,慢慢抬手遮去刺眼的日光,Z从他颈边离开,专注地紧紧看着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尼尔强迫自己从双手间盯住天花板,不去看一旁的Z。房间里充满了自然光,窗户就在床头背面。天花板在他指缝间变成淡蓝的三角色块,他借机用余光瞟过四周,房门在左。Z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尼尔没能躲过。“你饿不饿?你看上去有点儿瘦了。” 脸上没有明显的胡须,可能被Z趁昏迷时刮掉了。尼尔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只能点头。 Z笑了。“我想也是,我给你做了饭,还是热的。” 趁Z离开,尼尔撑着床褥坐起来,仔细观察房间的地板样式和敞开的门洞露出的走廊壁纸,他很确定这儿和阁楼在同一幢房子里,那可能存留着无数DNA证据的地下室应该就在他脚下。走廊传出炒勺刮擦锅底的声音,尼尔暗暗祈祷自己将要吃的不是闻起来像煤炭的锅巴。门边有一只斗柜,顶端的花瓶里放着可能是附近采来的野花,右边靠墙放着的置物柜样式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订做的,经过各种磕磕碰碰满身伤痕,玻璃擦得透亮。身上盖着的薄毯来自阁楼,他的双手没被缚在床头,绑在一起,右脚被锁上脚镣,铁链垂下床铺。尼尔想到3号和6号死者,脚踝明显有束缚痕迹。捆绑伤口经历了多次破损和愈合,皮肤出现了瘢痕组织。身后的窗户外是一大片无序生长的树木,一段插进土地的木头藏在灌木后面,看不清形状。尼尔发现窗框骨架讽刺地呈十字形,影子的中心交点钉在他的头上。 Z拿来一碗茄汁烩饭,用勺子舀着吹凉了喂他,叫他慢点吃。尼尔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嘴让勺子塞进自己嘴里。味道还行。尼尔尝到了那种超市买的罐装番茄的味道,他不是对吃食挑挑拣拣的那种人,之所以想起这点是因为杰克森的妻子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时呵斥他们加班时点的外卖的都是垃圾,嚷嚷着她的通讯录有一打厨艺惊人渴望家庭的单身女性,晚饭这种正餐绝不会拿超市买的番茄罐头充数。那之后他尽可能借口加班拒绝杰克森的家庭晚餐邀请。尼尔看了眼Z,Z正用调羹扒拉着碗底残余的酱汁,想画出个像样的图案。尼尔看出两点是眼睛,下面那条充当嘴巴的红线歪歪扭扭、哭笑不得。 Z期待他先开口,尼尔视线移到Z一同端来的托盘里的水杯。Z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把水杯递给他。尼尔从杯沿上方看他时Z垂下眼帘,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攥着裤子,似乎找不到什么开口的话题。尼尔拿不准他的意思,又吞下一口清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那颗钉子的。” 水呛进气管,尼尔强忍住喉咙里的痒意。蜡烛燃烧的香味是真实的,他该早点发现的。他用力咬了下舌尖,手指在冰凉细腻的瓷器上轻轻滑动。 Z的表情充满期待,手隔着薄毯抚上他的大腿。“你不要逃跑好不好?我不想杀掉你。”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的痒意稍稍减轻。“你杀掉其他人也是因为他们试图逃跑吗?” “可我忍不住。” 和上一次的答案不一样,尼尔想。“西蒙呢?你也是为了这个杀死他的吗?” Z好像对他推测出的事实并不惊讶,说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想到西蒙(或许是西蒙的死亡?)让Z不可抑制地露出了微笑。尼尔喉头一哽。 “他对你做了什么?” “西蒙和你一样,都是很正直的人。”Z的眼睛并没有在笑。“你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但他让我失望了,你会让我失望吗?” 尼尔避开他的目光。那目光令他感觉芒刺在背。他辩解说一个正直的人不会试图杀死自己养大的孩子。Z抬起他的下颌叫他直视自己。没错,尼尔想,他逮捕过的很多犯人一开始坐进审讯室都是这样笑的,面露无辜,带着点儿不谙世事的羞涩。 “你会留下吗?”Z的指腹摩挲着他颌底,逗弄那些刚钻出皮肤不久的胡茬,声音放软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那我一天给你讲一点你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就像一千零一夜那样。” 他有问题,精神疾病之类的,尼尔继续想,这是个很好的辩护理由,他不必经历电椅或注射死刑,即使下半辈子都要被一群拿着录音笔,为了医学毕业证、专着或八卦消息前来采访的人团团围住。尼尔伸长脖子把脑袋的重量完全交到Z手上。“为什么忍不住杀人?” Z朝他凑近了一点。“如果我忍住不去杀人呢?你会留下来吗?” 帕萨迪纳无名男尸被发现在巴利尔·韦斯特伍德之前,巴利尔曾是Z的共犯,或者至少知晓Z的罪行。尼尔反复把这个念头咀嚼了三四遍。他坐回床头,把水杯塞进Z手里示意他拿好,别洒了。“我无法对你的罪行视而不见。” 那双和尼尔一样的蓝眼睛眼角有些湿润,Z低声问他不是说过希望他别太早丧命吗,说自己并不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尼尔扭头去看窗外,Z不说话了,压在他身上捧着他双颊强迫他看着自己,钻进薄毯下面,在尼尔身上各处舔吻爱抚,抓着他的肩膀把他翻过去。尼尔紧咬牙关,脸埋在枕头里,呼吸艰难,Z便用膝盖顶住他的背叫他朝前伸直手臂,好叫自己给他换成手铐。滑进股间的不断深入探索的手指令尼尔寒毛直竖,Z拨弄他的嘴唇叫他发出点声响,在他耳边用情人间挑逗的语气说着他的身体很性感,说他让自己兴奋。尼尔支起手肘撑在床上,头颅埋进手臂之间,Z正在进入他。他放缓呼吸,心跳没那么快了,Z察觉到他的放松,压在他脊背的重量离开,耐心摸索他敏感的位置,当Z的舌尖滑过尼尔耳边时,尼尔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红色渐渐染上耳垂。Z的yinjing在他身体里顶动,喘息不断被打乱,他说不上自己是不能拒绝还是无法拒绝。 不过,当Z托起他的脸颊试图吻他的嘴唇的时候,尼尔扭头避开了,Z也不生气,只是更加卖力地抚摸取悦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在他耳边喃喃着叫他转过身来,自己喜欢看着他做。 热流溅进身体时尼尔咬住舌尖,眼前浮现几份卷宗,再仔细的清洗也会留下DNA的,他想,假设Z在性侵他的受害人时使用了保险套,假设,Z在他体内射精的动作会意味着他和其他受害人不同吗,又或Z再次改变了模式?Z咬住他的耳垂,抱怨他不够专心,抚弄起他的下体,尼尔咬住舌尖,尝到腥味,Z像嗅到漂散在水中的血液的鲨鱼般钻进他的颈窝,摩擦着他的嘴唇说我想看着你,插在他体内的性器再次勃起,热意与疼痛混杂。 尼尔不知道Z在他体内到底射了几次,他放弃了抵抗,昏睡过去之前他隐隐记得Z从身后抱住他,双臂紧紧缠绕。身体相贴带来的热度唤醒了他好几次,他的手指掐入掌心,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房间黑暗无光,附近没有建筑物,间或有夜鸮叫声打破寂静,他想此刻大概已经是晚上。 入睡前Z把毯子盖到了他肩头,把他摆成侧躺的姿势。双腕可能被手铐磨破了,Z的呼吸就扑打在他颈后,他稍稍抬起的手又放下。股间火辣辣地刺痛,Z没给他清理身体,随着呼吸起伏他能感觉到湿漉漉的腿间再度溢出液体。笼罩在房间的黑暗飘开了,探进来的月光令他全身发冷,咬紧牙齿才止住那股想要打颤的冲动。房间布置像间卧室,可能是Z的卧室,对面墙上的置物柜花纹在月光下看起来像奇怪的鬼脸,尼尔眯起眼睛辨识出玻璃一只兵人形状的玩具。Z的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梦呓般呢喃着什么,揽在他胸口的手挪到了腰腹间,他竖起耳朵听Z的呼吸是否平稳,双手轻轻探出毯子,摸索床沿,床垫的弹簧断了一根,螺旋顶端的尖锐戳了出来。他想到阁楼里的钉子,没有再触碰。 他肌rou酸痛,脑袋沉重,却像案件迟迟不破时陷入失眠,盯着对面的柜门玻璃发呆。乌云在月亮前徘徊了一阵后散去了,Z熟睡着,因做梦而无意识勃起的性器隔着内裤碰到了他的臀部,抱着他的手臂松松搭在他腰上。他盘算着此刻突然袭击制服Z的可能,五五分。那之后呢?或许是逮捕他,找到一个愿意为Z做精神失常的无罪辩护的律师,世界上从来不缺这种人,其中往往包含他极力想逮捕的那些。他停止了思考,月光反射在玻璃柜门上,刺痛了他的眼睛。尼尔静静等待光线移开,认出了兵人以外的东西,手枪、书籍、相框,相片里的人面部模糊不清,看上去有点像西蒙,他不能确认。西蒙死前的年龄是多少来着?西蒙喜欢留络腮胡,3号和6号受害人遗体被发现现场的照片上两人都留着这样的胡子,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尼尔移开视线,嘴唇张开,无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想到Z不愿说出的西蒙可能对他犯下的种种罪行,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发热,伴随着头脑晕眩,或许那并不是来自愤怒。无法形容的热意笼罩全身,汗水成颗粒渗出,顺着皮肤滑下时像蚁虫爬行,忽冷忽热,冰冷的是月光,高热的身后紧贴的身体,他咬紧牙关,无声质问:你对我的内森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