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凊。”那个女人穿着红色的吊带裙，扶着门框走进来，“来帮mama擦下药。”

    楚凊放下书，跑到了客厅，其实也不能算作客厅，他住的就是一室一厅，小小的门厅被桌子隔开一半作为餐厅，有阳光从碎花窗帘外透进来，洒在沙发上。

    楚妍好像精疲力尽了似的，趴在陈旧的布艺沙发上，看见楚凊过来了，示意他去拿柜子里的药。

    “mama。”他看见楚妍满身伤痕，青青紫紫，斑斑点点，尤其是背上，有血溢出来，融在那条红裙子上，是血红色。

    楚妍好像对自己笑了一下，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她从来不避讳在楚凊面前展露伤口，她只在酒精接触到皮肤的时候颤抖一下，然后继续挺着脊背。

    她说，“手不要抖，可能你以后也会遇上这种事，我那个时候可不一定还在，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偶尔她也会示弱：“是我对不起你，你生得这副身子，或许我不应该把你生下来，我什么都给不了，还要你陪着我在这里受苦。”

    楚凊想说，mama，不是的，感谢你给予我生命，养我到现在。

    楚凊不是第一次看见楚妍带着伤回来了，他把沾了血的酒精棉丢到垃圾桶里，他知道楚妍为什么会这样，他恨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又害怕自己是个累赘，楚妍会抛弃他。他只有听话，只有拼命读书，相信着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相信着日后一定可以带着楚妍逃离这一室一厅，去到一个两个人都可以好好生活的地方。

    可是，来不及，太晚了。

    ·

    陆如琢不想要孩子，程靖行当年不要楚妍，不要自己，也是一样的原因吧。楚凊还要感谢陆如琢愿意留着自己在身边，他攥紧了手，想要慢慢收了眼泪。

    “对不起。”楚凊又在道歉，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道歉，　好像有人伤害自己，他就需要道歉。

    陆如琢有些头疼，又把楚凊弄哭了，只好把人搂过来，像哄小孩子那样托着屁股抱着。

    “凊凊想要宝宝吗？”

    “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孩子吗？楚凊不知道，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他的，不让他受委屈。

    “凊凊太小了，我舍不得你疼。”看着小孩趴在自己怀里哭得可怜，陆如琢低头去亲楚凊泪湿的眼。

    “等凊凊长大了就给我生宝宝好不好？”怀里人害羞的点头，陆如琢又抱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要问楚凊：“为什么觉得自己有宝宝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楚凊不想和陆如琢说自己吐了的事，但是既然问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期期艾艾说可能是胃不舒服，所以搞错了。

    陆如琢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给楚凊看了看，等医生出来以后问清楚，知道了个大概。又叫厨房中午弄了些清淡的饭菜，和小孩说吃多少算多少。

    因为在学校的事，楚凊在陆如琢回来以后就没有再去过学校，陆如琢以给他养身体为理由把楚凊关在家里，偶尔亲亲抱抱，做的时候也温柔一些。

    等到了半个月后才放楚凊回去上学，生活又慢慢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楚凊在学校里照样是独来独往，但是好在范晓他们没有把自己的事情乱说出去。其实他还是很感激他们，虽然以前有些事情对自己造成了伤害，但是这一次确实是救了自己。

    楚凊决定下一次遇到他们的时候要好好道谢。后来也没碰上程梓澜叫来的人。陆如琢偶尔中午会过来陪楚凊吃午饭，楚凊有的时候就会乱想，陆如琢工作不忙吗，还来陪他吃饭。但是陆如琢好像对于陪他吃饭这件事乐此不疲，楚凊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喂胖了，但是陆如琢又经常笑着说想让自己胖点，抱起来舒服。

    其实楚凊还是很喜欢陆如琢抱着自己，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真的有些沉迷于身体的接触，这让他觉得很安心。

    秋天的叶子落光了，陆如琢在楚凊生日那天早上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亲亲小脸，和他说生日快乐。

    楚凊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愣地坐在床上。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对于楚凊来说，生日不过是身份证上面一串冷漠的数字，没有意义。他小时候也偶尔会羡慕那些提着礼物盒子牵着父母手的孩子，也会趴在玻璃橱窗外看糕点师在奶油蛋糕上裱花，但是那些都和他没有关系。楚妍不会给他过生活，他从书里知道，那一天不是他的生日，而是母亲的受难日，他没有父亲，所以楚妍那一天一定很痛吧，就不要提了。等到被送到程靖行那里之后，生日就更加失去了意义，反而成为了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到了适婚年龄就要像成熟的苹果一样，被从枝头摘下，送予人品尝。

    生日原来是可以和快乐联系在一起的吗？

    陆如琢和他说生日快乐，楚凊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心脏像一块吸满了咸苦海水的海绵被握紧了，好像这十六年受的苦都有了可以倾泻的地方，楚凊以前总觉得可能这些事就是该他受的，今日却无端生出许多委屈来，借着半梦半醒，他抱着给自己穿衣服的陆如琢大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呢？”陆如琢有些无奈地笑着，轻轻拍了拍楚凊的背，“生日是要高高兴兴啊。”

    “陆先生，谢谢您。”楚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他抬头去主动去索吻，用脸去蹭陆如琢，像只猫咪一样赖在主人怀里撒娇。

    陆如琢好久没有见过楚凊对自己这样撒娇了，这样的楚凊又乖又招人疼，他把人按在床上欺负了好一阵，才抱进浴室里去，陆如琢和楚凊说，晚上给他订了蛋糕，下午不要吃过太多零食，留点肚子吃蛋糕。

    中午陆如琢有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走之前和楚凊说吃晚饭的时候回来，小孩乖乖地点头，踮着脚给自己系领带。

    陆如琢其实接到的陆如磋的电话，他那一向沉稳的大哥居然也有这样慌乱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没有看到程悦，陆如琢只说是你自己没把人看好。

    陆如琢喜欢程悦。

    其实他哥也是最近才知道，陆如琢太擅长隐藏情绪，他藏得太好，连亲近的哥哥也没看出来，藏得程靖行那老狐狸都没有发觉，不然就是程悦嫁给自己。陆如琢觉得程悦仿佛按自己心意长的，小时候小声地叫自己哥哥的时候很可爱，他是真的有想过要同程悦结婚，他确实是作为妻子是完美的人选。但是陆如琢更希望程悦开心，他难得有这种大度想法，程悦和自己大哥百年好合，自己放手，看着陆如磋同程悦结婚，可陆如磋怎么就把程悦弄丢了？

    陆如琢虽然在电话呛了他哥两句，但还是驱车迅速地赶过去，了解情况。每次和程悦有关的事他就很难冷静下来，这次也一样。

    这天晚上陆如琢没有回去。

    楚凊一直坐在餐厅的凳子上，他想，陆如琢可能是什么事情耽误了吧，但是他说过要回来吃晚饭的，所以他和管家说再等等，时针已经划过数字十，饭菜凉了又热，蛋糕摆在旁边插了十六根蜡烛，凌晨客厅里的古董钟响了，管家劝楚凊去睡觉，楚凊和管家说：“麻烦了，您先去睡吧，我再等一下。”

    陆如琢没有回来陪自己吹蜡烛，陆如琢今天早上告诉自己吹蜡烛的时候要许愿，自己其实也在书里看过，楚凊在日记本里偷偷写了愿望，可他还没有吹蜡烛呢，果然愿望这种东西，一旦宣之于口，就立刻失效。

    可是过了十二点，就不是他生日啦，还是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