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奇怪的人

    转眼就到了秋天，在细雨纷飞的九月中旬，社区众人终於知道了大街上神秘建地的用处。

    「是有集团注资的大型超市。」刘智赫放好签完名的巡逻表，站在热罐区前挑选适合在秋日午後享用的饮料：「听说下个月初就开幕了。」

    刚补完货的申恩夏俐落压扁纸箱，看了他一眼：「所以？」

    「哎，恩夏，你有点危机意识好吗？」拿出一瓶热牛奶，刘智赫无奈地翻着白眼：「万一超市的客人被吸走怎麽办？」

    他的老友现在又不像以前是孤家寡人，还多了个员工要养，对着竞争敌手的消息却还是一样冷漠，刘智赫都快不知道谁才是超市老板了。

    「我前两天也看见了，是Epic旗下的企业。」见刘智赫是真的在替自己烦恼，申恩夏顿了顿，难得有耐心和他解释：「规模很大，比起我们这种小超市更像百货卖场，客群不算高度重叠。」

    Epic集团以建筑业发家，在境内是数一数二的财阀，跨足矿产、石化、船运等事业，子公司多得两只手也数不清。前几天他为了办事去了银行一趟，回来路上瞥见已经颇具雏形的大型超市时也有些诧异，在看见外头用大气球宣告是Epic旗下产业时就更惊讶了。

    这种规模的超市竟然要开在不算闹区，人口也偏少的地方？申恩夏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後来又想了想，觉得邻近郊区的这里又的确是设点的不二选择──由於土地便宜，超市规模可以规划得很大，停车场也能尽可能划设多一些车位，有利於家庭或商业用途大量采买。

    那和我们超市不会有利益冲突。想通这一点，申恩夏就将关於Epic　Mart的疑虑和担忧抹去，专心在每日工作和与琴昰雨耳鬓厮磨上头。

    听懂的刘智赫恍然，拍拍他的肩：「真聪明啊，恩夏。你放心，不管什麽情况，我们派出所都只会光顾你这里的。」

    「不要以为说这种话就能再多拿一瓶。」申恩夏对他举起美工刀：「放回去。」

    想藉机浑水摸鱼，多拿一瓶咖啡的刘智赫撇嘴，将铁罐放回原处：「真小气，这样生意是做不大的。」

    「说了我有家眷要养。」看他乖觉，申恩夏收起刀片，随手扔回围裙口袋：「去找昰雨刷条码。」

    恋爱中的人专有的酸味让刘智赫扭曲了脸。想起前阵子无视门口贴着的「休息中」告示，硬是掰开自动门走进来拿饮料时目睹好友正搂着纤瘦男人接吻，还亲得难分难舍的画面，不停奔跑在失恋路上的年轻警察有些受挫：「我是不是也该去创业，然後找个听话的员工进行诱拐老婆计划？」

    熟悉的美工刀出鞘声再度响起，刘智赫闭上嘴，脚底抹油般飞快向收银台走去。

    已经对收银工作驾轻就熟，琴昰雨没几秒就完成了刷条码的工作。不像以前只是刷入资料，等申恩夏有空时再往收银机里投入对应金额，漂亮男人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个猫咪形状零钱包，将硬币放进收银机抽屉。

    刘智赫差点没被他吓死，从自己身上摸出钱塞了过去：「昰雨，你疯了？让恩夏知道你替我付钱的话，我会被美工刀分屍的！」

    「咦？」呆呆地看着他递到眼前的硬币，琴昰雨拉上零钱包的拉链：「这是恩夏的钱呀。」

    刘智赫：「……什麽？」

    「恩夏说他的钱都给我管理。」虽然知道警察早已得知他们两人的关系，琴昰雨说起这种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钱，是恩夏的，我的薪水恩夏都帮我存起来了。」

    前几天男人特地拿了代理人委托书给他签字，去银行替他开了户头，现在帐户里有着申恩夏所有身家，看清数字後琴昰雨也大吃一惊，想转回去给恋人，却在对方揉搓尾巴耳朵的攻势里迷乱了神智，最後只好糊里糊涂地收了下来。而猫咪零钱包是申恩夏从网上买来的游乐园吉祥物周边，每天都在里头放上几百块，当作是给他买蛋糕点心的零用钱。

    「……」申恩夏竟然是谈恋爱以後全心全意爱护伴侣的类型？饶是刘智赫早已见识过老友有多呵护琴昰雨，还是不免震惊於他将所有财产交给他人：「这样吗？」

    「嗯，」琴昰雨眨眨眼：「虽然恩夏说如果智赫愿意付钱，就不用客气地收下也没关系。」

    臭小子。刘智赫悲痛欲绝，开始怀疑自己与申恩夏的友谊究竟存在与否：「他这麽说，我就更不能付钱了。我回派出所啦，明天见。」

    琴昰雨笑着向他挥挥手，看着警察走到门边。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自外头走进，似乎是急着进门，他低垂着头，脚步迈得很大，就这麽跟正要离开的刘智赫撞了个满怀。

    「啊，」冷不防被人碰撞，刘智赫趔趄着退了两步，原本想发火，碍於现在还在执勤时间，不能破坏警方形象，只好收敛起火气，伸手扶起靠在身上的青年：「没事吧？」

    和刘智赫身高几乎齐平的青年顺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和小社区格格不入的外貌立刻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身为辖区的第一线人员，刘智赫不敢说将附近居民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但基本上都能记住长相和对应姓氏；可眼前五官精致得张扬，鬓边有着一颗朱红小痣的青年并不在他见过的居民之中。

    说不定是路过的民众？但这种巷弄里的超市不是本地人应该很少会注意到，过路人就更不会光顾了。刘智赫思忖着猜想，盯着人看的时间就未免长了一些。青年起初还只是微微蹙眉，见他目光没有要收回的意思，脸色便难看起来，轻扬下颌：「请让开。」

    虽然用了「请」字，语气却像是让人滚开别挡路，表情也不耐烦地很。刘智赫本就不是什麽软和脾气的人，只是对着申恩夏等好友才嬉皮笑脸，此时见他说话毫不客气，也跟着不悦：「会说话吗？不会就闭嘴，别白费你父母给的好脸蛋。」

    在柜台处观看了全程的琴昰雨见他俩之间火花四溅，似乎就要大打出手，连忙走了过来：「智赫？你们这是怎麽了，别吵架啊。」

    「问这崽子吧。」心气不顺到了极点，刘智赫勉强平复着怒气，不想迁怒正努力缓和气氛的漂亮男人：「自己不看路，没道歉就算了，口气还差得很。」

    真是，今天原本心情还行的，多亏这徒有外表却秉性恶劣的家伙，这下他得不爽到下班了。

    「你不也没看？别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青年不以为然地回了句，不再理睬他，将目光转向正慌张着的琴昰雨：「你就是申恩夏？」

    不明白青年怎麽突然地转移了目标，琴昰雨「啊」了声，连忙摇头：「我不是……」

    这才注意到男人胸前别着名牌，青年拿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遭：「……脸还行，待在这种小地方不委屈吗？」

    「咦？」

    猫星人傻愣愣地发出疑问声，一旁刘智赫见自己被完全无视，青年又出言不逊，话里话外都是鄙视超市的意思，心里的火和被油泼过一般，烧得更旺了：「你这人是故意来找碴的？」

    难怪他看着那张脸就觉得不顺眼，不都说相由心生嘛，即使这人皮相再漂亮，劣根性还是让他浑身充满讨人厌的气息。

    「昰雨？智赫？」处理完货架事宜的申恩夏总算察觉到这处有事发生，沉着脸走了过来，先是将琴昰雨护到身後，看了看脸上写满不爽的老友，冷着脸向青年发问：「客人，有什麽需要？我来替您服务。」

    比起招呼顾客，他说话时的语调和神情更像是在下达逐客令。现在才反应过来青年来者不善，还拿话嫌弃自己工作的超市，琴昰雨从恋人身後探出头，用他能表现出的最大愤怒值道：「客人，我们不欢迎您，请离开这里。」

    只是陡然发现三个人气氛有异，想着要保护琴昰雨和友人便仓促走来，其实根本没听清青年都对两人说了些什麽，申恩夏为猫星人第一次展现的气愤和抵触吃惊，和一旁的刘智赫交换了眼神，再度开口：「抱歉，客人，如您所见，我们无法接待您，请就此离开吧。」

    青年独自面对着敌意高涨的三人，神色如常，丝毫不以为忤。

    「那可不行，我特地来这地方，总不能空手而归。」他说着，自名片夹摸出一张黑底烫金纸片，饶有兴致地望着申恩夏：「你是申恩夏，这里的老板，没错吧？」

    「我是。」摸不清这人到底想做些什麽，年轻男人戒备地盯着他，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将身後气到杏眼湿润的猫星人完全遮住。

    「那麽，让我介绍自己吧。」青年向他递出印刷精美的名片，上头只有寥寥几行字，清楚地表明了头衔。

    「EpicMart社长，同时是集团常务理事，」青年骄矜地微抬下颚：「卞承舟。」

    简短的说明结束，在场三人神情各异──刘智赫是惊诧、申恩夏眉头紧锁，不了解财阀生态的琴昰雨茫然，就是没有半个人去接那张名片。

    见申恩夏不赏脸，卞承舟倒没有像对刘智赫那般话中带刺，只是随意地收回手：「申先生对同业一向如此吗？」

    虽然这话不是对着他说，可刘智赫仍然被话里的轻慢激得额角青筋直跳：「喂，有钱人说话该有点礼貌吧？」他办案时也和家世显赫的民众接触过，通常那些人说话要比普罗大众再含蓄些，也更在意言谈对形象的影响，哪像卞承舟这样张口就是往人心上扔汽油弹。

    卞承舟意外地看了看他，像是惊讶於他还待在这：「警察都闲到没事做了？这里可没有嫌疑犯，一直赖在这是做什麽？」

    「行了，卞先生。」估计刘智赫的怒气已经来到临界值，申恩夏看看站在超市外头往内张望，因为剑拔弩张的几个人而不敢进门的客人，决定速战速决，用最快方式将不请自来的卞承舟请走：「不需要牵连别人，您找我有什麽事？」

    卞承舟抱着双手，眼底精光闪烁：「喔，本来只是来和即将倒闭的小超市经营者打个招呼，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谁说会倒闭？」琴昰雨抿紧双唇，从申恩夏宽阔到足以完全挡住他的背後走出，声音带着气极的哽咽：「请别乱说话！」

    从来到地球起，一直以来遇见的都是和善人类，猫星人头一回碰上这种光是用张嘴就能让他怒极攻心的存在，连平常软绵绵的声音都消失了，嗓音前所未有地低沉。

    「所以我不是说改变主意了吗，」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卞承舟耸耸肩：「不会倒闭的，我要收购这里。」

    感觉自己再不说话，眼前这青年的狂言得持续到打烊时分，申恩夏面若冰霜，牵起琴昰雨因为过度愤怒正颤抖的手腕安抚他，朗声道：「我并没有出售超市的打算。」

    早知道EpicMart的经营者是个只顾自说自话，将他的宝贝和友人气坏的疯子，申恩夏绝对不会觉得大型超市的出现不痛不痒。

    说起来，Epic集团的会长就姓卞吧？平时不怎麽关注财经新闻，只从偶尔瞥见的报导中获取关於财阀的模糊印象，申恩夏眉间皱摺更深。像卞承舟这种年纪轻轻，说话肆无忌惮，还能担任常务理事的人，无论怎麽看都是依靠血缘关系获得职位的空降兵，也难怪他发言时如此骄纵，压根不考虑他人。

    「我们超市装设了不少监视器。」

    申恩夏朝刘智赫投去一个眼神，後者与他多年友情培养出的默契在此时骤然见效，帮腔道：「即将开幕的Epic相关企业负责人对附近同性质店家叫嚣，这种新闻配上画面播出，母集团脸上也会无光吧。」

    轻扬起形状秀致的双眉，卞承舟似笑非笑，环视三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申恩夏脸上：「无所谓，来日方长，我们好好相处吧，到时申先生就会明白，被收购才是唯一的出路。」

    明目张胆的挑衅令人不适，过於热烈的视线更让申恩夏难以理解。他略微偏首，避开彷佛有着实体的注视，空着的手朝门口方向一抬，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他不接话，卞承舟撇撇嘴，痞气十足的神情也无损他的美貌，半句话也没说，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臭小子。」在那道身影自玻璃门外消失後，刘智赫愤愤地咒骂出声，看了看神情都不怎麽好看的申恩夏与琴昰雨，握住手里已经冷却泰半的牛奶：「我得回去了，不然所长得念我念上一礼拜。那疯子再来的话你们就喊我或其他人，管他是不是财阀少爷，不会做人的人就是欠教训。」

    好不容易结束一场闹剧，申恩夏牵着琴昰雨指尖轻揉，向老友颔首：「知道。」

    这回刘智赫真的走了。申恩夏侧过脸，看看气红了眼眶的恋人，走到柜台拿出张告示贴到门上，关上自动门电源，向外头好奇聚集的居民们致歉：「不好意思，刚刚发生了点事，暂时得关门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