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凉州
从温祯离府至今已过了一月,自出事那天起,他一路策马狂奔,期中他遭遇贼人,身上的银票被偷的一干二净,只剩些碎银,连马都被牵走了。 温祯为了节省开支,路途中不到筋疲力尽不敢租马,平常的餐食就靠馒头清粥解决,客栈也是住不起了,累了就找个树林子睡一觉,醒了就急忙赶路,生怕追不到卫安卿,终于在昨天到达陇地,坐上了渡河的客船。 因为过度劳累,又因为淋了许多雨,他高烧不退,一路昏睡,都产生幻觉了。 温祯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摸索着从包袱里掏出鹿皮水壶喝了几口,勉强润润发干的嘴唇。 高温让温祯又有些困意,他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他挣扎着抬起眼皮,却看到人都扒在船边。 “到了到了!” 到了? 温祯一阵欣喜,船靠岸后,他扶着船舱站起身,却因为头部的剧痛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因为下船人群拥挤一团,他借着这股力勉强站直,摇摇摆摆地下了船。 在船上晃了几天,到陆地上反而不大适应,恶心感涌上喉头,他连忙冲出人群,在岸边干呕了半天,生理性的泪水蜿蜒到脸颊上。 温祯这些日子因生病没有胃口,吃的东西很少,只能维持正常的消耗,食物一到胃里就被分解殆尽,自然是吐不出什么东西。也幸亏他吃得少,花的银子也少,等挨到凉州还能剩点钱,否则下了船,没等找到卫安卿,先在凉州饿死了。 温祯深深吸了几口气,不适感减退了很多,他终于有时间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 混乱。 这是他对凉州的第一印象,港口很小,人却不少,一群人扎堆儿聊天,还混着几张异域面孔;马车杂七杂八地停着,车夫个个面色黝黑,举着辫子画圈,大声吆喝招揽生意,几个卖特产的贩子插空支着摊子,这些也就罢了。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竟然还有卖菜的,绿油油的两筐大白菜就放在路边,马车从旁边飞驰而过,尘土飞溅,这白菜定也受了波及,回家洗菜估计能淘出好几盆泥沙来。看到这幅情景,他心中苦涩更甚,原来自己的夫君竟被贬到这样的蛮荒之地。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温祯晃了晃脑袋,他人生地不熟,如今身体虚弱,只能租辆马车去当地衙门,他看了半圈,终于找到一个顺眼的车夫,走上前去。 “劳驾,载人吗?” 因为喝水太少,他嗓子干哑无比,只能发出气声,他又怕声音小车夫听不见,努力喊得声音大了些,脸都憋红了。 车夫见温祯来,连忙摆了笑容,说道:“¥%3245!!@@” 温祯呆呆地看着车夫,不知道作何反应,这是胡语吗,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可是看他的长相,应该是中原人吧。 “抱歉,我有点听不懂您说的话。” 车夫这次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可温祯还是听不懂,他只能对车夫说:“我想去衙门,您走吗?” 车夫点点头,拿出脚凳示意温祯上车,温祯连忙上了车,车里配置同京城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车上不仅没铺设减震毯子,连车厢都没有进行打磨刷油,温祯扶着厢壁上去,手上瞬间扎进去好几个小刺。 温祯头疼欲裂,也不顾得这些,一进去就靠在角落,仰着头想休息一下。 马车没有立即启动,温祯听见车夫在和别人说着什么,还是那种听不懂的语言,接着他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想了想,估计是车夫让别人给自己的马车让出路来。 果然,不一会马车缓缓移动起来,速度不快,这里人群密集,许是车夫拉着马走,离开人群之后再驾车。 温祯仰着头,眼眶酸涩,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泪。 奔波一个多月,他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从丞相府出来的那一天,他淋了一场暴雨,丢失了银票,之后一路上都在断断续续地发热,好几次都坚持不下去,沿途他卖了自己的一些配饰,甚至是华服,草草喝了几碗退热汤药,凭着一股劲撑到现在。 现在他身着粗布衣服,坐在满是杂草的车厢里,即使处境狼狈,心里却欣喜异常,终于能见到他了。温祯将包裹打开,拿出里面的霞披,身上的衣服都脏了,脸也脏了,手也脏了,这条霞披还是干干净净的,路上遇到一条小溪,他仔仔细细地把它清理干净,原本脏污的地方也看不出来了。当他身体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会摸摸这块布,这是他作为卫安卿妻子的证明,是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马车突然飞速动了起来,车轮压过一个石子,温祯没反应过来,一不小心撞到车上,本来他已经昏昏沉沉,现在直接眼冒金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脱离身体,然后陷入一阵黑暗…… 陇原医馆最近来了俊美的患者,他每每在申时出现,双目用白绫遮盖,头上简单挽了一个四方髻,或穿白袍或穿蓝袍,他似乎目不能视物,都是由随行的人扶着进入医馆。 即使半张脸都被白绫遮盖,明慧还是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她一见倾心,每天接近申时就会和其他杂役换班,到离男子最近的药台洒扫,可是今天却不太能得偿所愿。 “有没有人,赶快来个人,累死俄了。”一个车夫叩响了医馆的大门,明慧连忙出去,“咋嘞嘞大哥?” “这人晕倒在车里了,是要去丞相府的,半路没动静,一撩开帘子变成这样了,身上烫得吓人,我不敢继续拉了,怕死在车里了。” 车夫大哥将温祯的右臂搭在自己肩膀上,一路拖着过来,已是气喘吁吁,温祯身量中等,和车夫差不多,男子即使瘦削,骨骼重量也很大,且温祯完全昏迷,车夫借不到力,当然累得够呛。 明慧见状伸手准备将温祯接过去,结果一下子没撑住,温祯摔倒在地,本来应该是很痛的,可温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知觉一样,车夫更是害怕:“俄走了,仁至义尽了,这人可和俄没关系,这钱没赚到还累得够呛。” 明慧也没拦着,这车夫看起来憨厚老实,应该是不会害人的,她想回去叫男丁把温祯抬回去,一抬头看到一袭白衣,是俊美男子来了!可是救治患者要紧,明慧心里遗憾但也没做停留,赶紧溜进去叫人。 医馆门口总会有些病重的人倒在地上,左方陪卫安卿来这半月,也见怪不怪了。今天倒在地上的男子包裹散落一地,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布条与众不同,针线紧密,花纹华丽,不太像穷人有的东西,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越看越心惊,这好像是朝廷命妇的霞披,而且这花纹似曾相识…… 他再打量地上的人,一身粗布衣服,脸上脏污头发散乱,他放心下来,叹了口气,应该不是那位主子,那位主子娇生惯养,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许是宫里别的主子遗失了被人捡到。 “怎么了?”听到左方谈起,卫安卿有些疑惑。 “大人,无事。” 卫安卿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叹气,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左方想了想说:“只是觉得大人受罪半月,视力还不能恢复,有些心疼而已。” 卫安卿拍了拍肩膀上的手,“我觉着快好了,最近晚上点灯都不是很难受,估计在治几次就没事了。”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进医馆,谁也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也没有听到他虚弱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