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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残冬凛冽天 醇香凝韶年

    易宅这儿,裴儿小年夜就被童谦遣人接回府了。只剩薛微在僻静院落里,独自守岁。

    年末变故迭起,又逢国丧上京军民都得摘冠缨、禁作乐。直过了十五后,袁勉领着裴儿带了大块的羊rou、鹿rou和烤制所需的食材去了易宅,算是延后相聚迎新禧。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羊rou改刀去骨切丁,一半直接穿铁叉。剩下的打横切破口,用姜椒和酒去腥再撒上佐料腌制入味。另有鹿rou,也一应这么料理着。

    薛微在一旁拿出备好的糯米、红枣、花生、莲子洗净。放到甑子铺了屉布的蒸隔上,撒上切丝的金桔蜜饯隔水蒸。之后,他又拎了桶水放到地上:“炮之燔之自然是费功夫些的,但是吃到自己肚子,再费事儿咱们也要好好做。”

    “那是当然。”裴儿抹了额上的汗,兴致高昂:“这要是在府里断是吃不到的,好容易到这处便是得敞开肚皮造呢。”

    他们各有分工,袁勉同裴儿料理rou食,薛微则在一旁备佐料,烧热汤打下手。待一切备齐,三人麻利的拿着物什放到院子里,点炉子置炭架烤制。

    木炭烧起,熏人的烟儿也升腾起来。上面的rou也吱吱作响,不断滴油。薛微和裴儿不敢闲着,赶紧拿起蒲扇扇风。

    “好香啊。。。”

    皮焦rou嫩,咬一口汁水横流。袁勉拿起一串烤好的拆到盘中,躲着一边尝起来。他刚吃完放下盘子,还没来得及夸赞,门口突然走进一人。

    “大小姐。”薛微同裴儿放下手中活计儿,上前见礼。

    袁勉也喊了声将军,见童隽并不理她又说了句:“rou烤好了,将军可要尝上一块。”

    童隽依旧沉默着不为所动,只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便坐回到石凳上。

    这下三人都有些蒙,只好熄了碳炉,让裴儿进厨房里先料理着。院子里,袁勉先上前一步解释:“大小姐我们看阿微的身子和日头都见好,就想着聚一聚。刚也知会过易府,不会扰到她们。”

    “现下适逢国丧,年都过了十五。你们几个男眷,在别人宅子里吃酒可成体统?”童隽容色肃然,继续道:“父亲过年时便和我交代过,你既是先凰赐了御碟的御卫就该守规矩。我看你在左卫营做事用心,才将你留下。现下看来,你的心思全在玩乐上。”

    童隽这话一出,连薛微都听着胸中憋闷难受。他刚想帮忙辩解一二,就见袁勉单膝点地请罪道:“属下于襄鸾营里办差从来尽心,若有不到之处听凭将军责罚。”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你这不服气的样子,罚了也白罚?”

    薛微委实看不下去呢,到厨房里端出茶水和蜜饯,放到石桌上帮忙解围:“大小姐莫要误会,这就我们三个吃顿饭罢了。左右菜rou都备好了,茶水瓜果都现能吃的。大小姐不妨歇一歇,一起用过后再走吧!”

    袁勉见童隽还是面罩寒霜不言不语,他双手紧紧交握在前,鼻子猛的一酸。这段日zigong里大事不断,襄鸾营里的众人也跟着熬了不少精力。如今不过是聚在院子里吃顿饭,就被说成懈怠职责遭训斥。

    他想到此,一时间嗓子哽咽发堵:“是,属下这就回去领罚反省。”袁勉说完也不顾薛微扯他袖子阻拦,大步往外走,正撞到一人怀中。

    “傅使。”袁勉低低唤了声,侧身就要离开。傅式缨一把将人拉住,往里走:“进来,我同将军说!”傅式缨说完,领着袁勉到童隽面前颇为理直气壮道:“此次谋逆余党除尽,凰上论功行赏。属下想讨大人身边的袁卫,请大人成全。”

    童隽见袁勉还是那副委屈模样,朝他问道:“那袁卫意下如何?”

    袁勉一时听得有些发懵,他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傅式缨一脸不可置信。

    “本官若将此事禀明凰上,将袁卫御碟转赠于你,你要如何待他。”

    傅式缨脸上笑意蔓延,欣喜道:“自然是要三媒六聘的迎进傅家的门,做正侍夫郎。只求大人恕属下抢了您御卫的罪过。”

    童隽终是耐不住,击掌莞尔道:“只要你好好待她,允呢!”

    “啊?!”袁勉闻言一愣,刚才将军不还在责怪他办差不利,怎的三言两语又要送他进傅家做夫郎呢?

    傅式缨见袁勉讶异神色,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世上唯有你是最好的,我傅式缨要迎进门的唯你而已。”

    “我。。。都是诓我去的!”话说到这份儿上,袁勉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他狠推了傅式缨一把,凶道:“若我真上当应了你,定是要被你欺负死!我可不愿在后宅里相妻教女,日子久了你定会嫌我不够温柔和顺,要去再寻合意的。”

    袁勉这话倒让薛微闻之展颜,不禁打趣儿道:“你有这些顾虑,怎还赠她银镯。想是心里钟情的很,别害羞为难傅使呢。”

    “甚么。。。银镯。那是我替你备的谢礼,怎就扯我身上。。。”袁勉羞赧的攀上薛微的肩膀,呐呐然越说越没底气。

    傅式缨此时眼神温情脉脉,对袁勉低诉道:“我知你在怕甚么,你若是觉得成婚张扬,我们亦可低调形事。只随我去祠堂拜一拜我的父母,见一见我府里的孙管家妻夫。你御碟转到我手上,但还继续做副督教令。再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让不让外头人瞧见由你定。如此,可还满意?”

    袁勉听完这几句剖白,怔怔的凝望着眼前人不知该如何接。他平日看着不拘小节,其实在情爱事上颇为羞涩。倒是刚从厨房出来的裴儿,“噗嗤”一下笑弯了腰。童隽与薛微亦是默契的相视而笑。

    “谁教你说这些油腻言语,不安好心。”

    袁勉眼见众人神情,也顾不得羞赧直冲到童隽面前:“刚才将军一番叱咄,是故意设局害属下出糗的?”

    “本使向陛下求恩典,放你御碟给傅使如了你的愿。让我摆一次架子,也是应该的吧!”童隽说完一拍手,陈月葳拎着两坛子酒过来:“这酒是内法造②,大家一道尝尝。”

    童隽又拈起碟子里的几颗蜜饯,放到薛微同裴儿和陈月葳手中,故意戏言:“你们也备了这些,我尝着不错你们一人一颗。她们俩再甜些就要即刻入洞房呢,这蜜饯还是我们四个分甘同味。”

    袁勉听到洞房二字,耳垂如染了胭脂般。薛微走到人身边,一手拿着蜜饯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这里也就我们几个,都是真心祝你和傅使结百年之好的。”

    陈月葳见这边欢快气氛,知是成了也在一旁贺道:“恭喜傅使心想事成,祝二位早生贵女!”

    袁勉听得心里比蜜甜,却还故意“啪”的拍了陈月葳一掌:“莫要胡吣,真是羞煞人呢。”

    薛微闻言一笑,转过头对那二人道:“看把阿勉委屈的,将军和傅使一会儿可要多罚一杯。”

    “好,好!”

    “好什么好!”袁勉一把抓住傅式缨的衣袖:“你巴不得多贪几杯,罚你酒才是真如愿呢!走和我去厨房料理rou,不许躲懒。月葳你也莫出去呢,一道吃席。”

    陈月葳见童隽颔首应允,便自己找了个圆凳坐下。

    傅式缨跟着袁勉进了后厨,炉上温酒和料理rou的活计都由她俩包揽呢。裴儿被赶出了厨房,只管在院子里炉上炙烤。薛微则又去易宅借了几张圆凳和碗筷过来。

    袁勉同傅式缨从厨房里忙完坐到同侧,陈月葳帮着裴儿料理rou菜坐在最末。只剩下童隽身边的位置,留给薛微。

    没一会儿,鲜嫩多汁让人食指大动的鹿rou也烤好呢。

    “来,请将军先尝一尝。”童隽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尝了两块,又蘸干碟里尝了一块赞不绝口。

    袁勉给薛微、裴儿各递过一块,便立刻夹起剩下的往傅使嘴里送。看她吃的脸红若云霞,腮帮子鼓鼓的,心没来由的安了。

    “滋味如何?”

    不等傅使回答,陈月葳嘴快抢先道:“有夫郎送食入口,自然是珍馐啊!”

    袁勉听着这话极受用,他不再扭捏,拉着傅式缨大大方方的起身敬酒:“诸位是我与傅使缘分的见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以表谢意。”

    “一杯哪够,这等乐事定要来上三大杯。”

    “好!”傅式缨一改平日恭谨自恃,斟酒连喝三杯:“我傅式缨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阿勉!”

    “傅使好酒量!”

    席间一时欢腾笑意,贺语连连。薛微起身举盏,说到最后竟有些泪目。童隽则笑意愈浓,拍着傅使的肩膀调侃:“酒别喝那么急,姐妹这以后有你受的!”

    该成全的亲事也成全了,该在一起的日后都能和和美美的。良辰美景,三五好友齐聚一堂,真真比守岁熬年还欢愉。

    傅式缨平时鲜少饮酒,今日遇到兴事醉意愈浓,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的。童隽只好向易家借来马车,又命月葳带着随从一路护送,顺道将裴儿也带回去。

    陈月葳眼见院子里的狼籍,有些为难道:“属下就这么走了,侧君一人怕不好清扫。”

    “你不必担心,我留下帮忙。你让易家在外院给我留间厢房就是。”陈月葳应下,童隽又对她叮嘱道:“傅使今日多饮了些,你务必周全。”

    “是”

    袁勉同薛微话别一番,也到马车上照顾傅使去呢。车内傅式缨两颊坨红,仗着醉意依在袁勉肩上“阿勉、阿勉”的唤个不停。

    “我在,我在呢。”

    “今天我饮的急呢,你不许嫌弃。这还是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我高兴。我的阿勉终于。。。终于要和我回家了。”傅式缨薄唇衔着袁勉的发丝,拼命的要往人怀里拱。

    袁勉被挤到车的角落也不恼,拍着她的肩膀应道:“我也开心。”

    “我。。。我要和你白头偕老,生生世世在一起。。。在一起。。。”傅式缨说着说着睡熟了,袁勉理着他的衣袍也笑着重复:“生生世世,白头偕老。”

    第二日一早,童隽洗漱一番便往薛微住下的院子去。昨日收拾至巳时,她为避嫌先走了。可这一晚上,都辗转反侧的放不下心。

    进门就看到薛微捧着茶盏,站在梨花树下。他眉似远山,明眸澄澈,如雨后青竹清冽挺拔。此时有花瓣飘落盏中,微微漾起涟漪。

    “jiejie昨儿喝了酒,今天可有头疼。”

    “还好,薄醉而已。倒是你,晨起霜重怎么站在树下。”

    “我。。。”薛微心绪惆怅难掩,凝睇眼前遒劲枝干道:“我不想回府。”

    此时忽有风扬起,童隽一眼瞥过去,忽的很想靠近眼前之人。将薛微鬓角碎发拢到一处,绕于耳后。然后拥他入怀,柔声安慰:别怕,不回去便不回去。”

    可她如今是童家家主,天子近臣。若戳破这层关系听之任之,便是万劫不复。

    童隽抬头见薛微髻上插着的,正是樊旌送出的那副山茶扁簪。她走到人身侧,叹了口气闭上眼用食指和中指稍稍一扶。

    “那,那你再多呆一个月吧。”

    “可这里是易宅,我终归是要走的。我不想。。。”我不想回府,回去了便只能是只做小伏低的笼中鸟呢。薛微将掌心里的茶盏捧的更紧呢,眼帘里清珠无声的落下。

    这是童隽第一次看到薛微的多愁善感,她甚至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人,深藏心底的言下之意。

    其实薛微并不指望眼前人能有所回应,只是积郁太盛压的他心里难过。

    “jiejie,近来会想樊哥吗?”

    “薛微旌儿他若是。。。”

    “别说呢。”薛微闭上眼,退后几步哑声道:“jiejie走吧。”

    童隽站在原地凝眉不语,忽听到院外有瓷器落地和吵闹声,才将心绪收回:“拱卫司衙门里还有事,我先走呢。”

    “jiejie,慢走。”

    还没等人走远,童隽就听到后面有人唤“jiejie”。那两个字喊得极轻,但她听得还是脚步一滞,仰头目盈怅然,须臾后才朝外走去。

    新岁,始于满腔情意含笑封缄。何故?何故?但为君故。

    注:甑zèng子 蒸米饭的炊具,外似木桶。里面篦子为竹篾编成的向内、向上略拱的圆锥形蒸底。

    ②注:按宫廷规定的方法酿造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