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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在通话中。

    27

    倚在窗边,从那盆枯死的君子兰后头摸出烟,擦亮一支,青红火光中,看张泽驾着车离开,吐出长长一口烟。

    有电话进来,是乡下打来。

    ——「阿励啊,给你的香肠收到了吗?」

    ——「收到啦,已经食了,好好味。」

    ——「那就好,你又托人捎东西,又寄钱返来,你不要顾着婆婆和我啊,自己够不够用的?」

    ——「收着吧,我都不常回来。姨妈啊,最近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如果赶不及回来,今年阿妈上坟的事,你多费心。」

    ——「应该的。你要去哪里啊,是不是和张泽一起?」

    ——「是啊,好久没有休息了,打算度个假。」

    窗边的小边桌上,一张巴西旅游的明信片,基督山上耶稣像,展臂的样子好似迎接人的拥抱,巴西人是不是都这样热情?啊……仔细看,他的样貌也好俊,科科瓦多的山顶,天好蓝,要不要听朱美美的去看一看呢?

    一枚烟蒂,掐灭在君子兰枯萎的盆底。

    张泽开车经过公司,远远望了一眼,没停,一脚油门,开到几公里外的商场,沿街找到名叫“MAY”的咖啡厅,临窗阳光大好的沙发座上,坐着林楠。

    他骗朱励有公事,现在看,朱励对他亦没说实话。

    手在相册上滑动,从上往下,少说几百张,一样的角度,同款沙发座,水瓶里单头的玫瑰花,有时红色,有时黄色,连橱窗上花体字的招牌“MAY”都如出一辙,没法否认了,相中人熟悉的样貌,今天早上刚刚见过啦,对桌共食一餐饭的爱人,突然好陌生,照了几年的镜子,某天醒来,忽地不认得镜中人。

    林楠窥窥视张泽的眼神,觉得时机到了:“他经常来这家店,一样的东西点两份,店员都认识他咯,喊他Mr.Double……从来没有见过他等的人来……”

    本来不该说的,太早把底牌亮出来,失了趣味,但张泽敛眉的样子深沉,他听进去了,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让林楠飘飘然:“我雇的人去他家乡,你猜遇到谁?”

    他说得太得意,无形中掌握了朱励的某个秘密,张泽一直隐忍,他对林楠的意图再清楚不过,厌烦透顶,甚至惊动肝火,又不得不压抑,并非林楠的故事太精彩,而是意外,朱励竟对他有隐瞒。

    张泽缄默的如同一尊像。

    真会装,林楠耻笑,故意调出照片放大,再放大,夕阳下的男人背影好高大,只是匆匆一眼侧颜,都想象到青年时是何等英挺不凡的人物。

    是旧情复燃?张泽妒火中烧,让朱励甘心情愿等候的原因就是他?!

    “他跟你说过吗?”林楠说,“他的大学同窗,初恋情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一个月就分手……朱励为此大病一场,他就更惨了,断了三根手指,残废啦。”

    林楠越说越刹不住车,原本他一直以为朱励在外头有情人,谁知顺藤摸瓜,牵出这么大的秘密,哈……还有他的第二任男友:“和朱励竞争一个升职机会,跟他老爸一样,失踪几年啦!都找不到人……”

    喉咙干涩发痒,有道火油顺着心肺淋遍全身,好躁,好烦,血液都滚烧,张泽怒视林楠,真是做了怪了,怎么会听他的,乖乖跑来这间咖啡厅,还被他发难,疑心朱励不忠,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是出于关心,那林楠呢?恍然间摘除自己,怨恨地看着林楠,怪他,几句话几张照片,摆布自己和朱励之间有了嫌隙。

    换做平时,林楠一定感觉到了这股风暴欲来的低压,但如今他的雷达失灵,兀自沉浸在揭秘游戏里:“你不觉得好古怪?和他谈过恋爱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听他的前任说,他的手指不是意外,是被人用石头斫断的,警察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真凶,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他可记得那个人,一个个子好高的女人……”

    话由至此,图穷匕见了。

    “朱励也有一个姐哦,你们认识这么久,你一次也没见过她,她是英女皇吗?见面还要预约,还是另有隐情,见不得人……”

    “你一直在调查他?”

    林楠恍惑抬头,被张泽凛冽的眼光激得浑身一颤。是他搞错了吗?和盘托出非但没令对方疑心,反而更绝情。

    张泽黑色的额发垂下来,压着浓眉,令本来多情人的眼眸瞬间变得有一点尖锐,无情人使杀人剑,带着头狮被挑衅了领地的怒火,滚滚而来……

    “我跟你说过吧,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对朱励!”

    林楠吓懵了,难以相信,他说了这么多,全是白费口舌:“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他?!”

    张泽毫不领情:“难道不是吗?”

    他恨恨地咬紧牙齿,全无了往日情谊:“我和你之间是我们的事,你怨他不如恨我,是我考虑不周,早该和你说清楚……”

    林楠几乎尖叫:“你就这么护着他!”

    “对!”张泽也吼,“我就是护着他!”

    他能够容忍林楠使小性子,拈酸吃醋,处处和朱励较劲,力压一头,但绝不允许他过界。

    挑了几张照片发到自己手机,张泽起身,招手买单:“我们好聚好散吧,如果你还要揪着朱励不放,我也不会客气,奉劝你一句,朱励没欠你的,是你,一直在动他的东西!”

    真是剜到泪干,林楠红着眼,莫大的心枯,含冤莫白:“那你呢?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是,我也有错,我错就错在不该跟你开始。”

    再无词了,只有下定决心的人,能说出这样绝情断义的话。

    林楠呆滞地望着他,曾经爱过的男人,阴毒的,不肯善终:“你就不怕吗?!你也伤害过他,不怕成为第三个玩失踪的人吗?!”

    张泽居高临下的一睃:“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没有吧,如果你有,早拿出来了,你这个人,恨谁就巴不得弄死谁,最后一次,别闹得大家都难看。”

    林楠怆凉地坐下,他是没有,一切全是他的猜测。

    手机里男人的相片,是几日前「变色龙」Sent给他的最后信息,然后便失去联系。

    他也回去过那处肮脏的迷宫,逼仄的小巷,地上淌着滴滴答答的不明液体,爬满青苔和霉菌的墙,旧空调油黑的外机一台叠一台,一堆废纸箱似的遮住阳光。

    他发过誓了,永远不再来。

    忍足三日,一颗心千疮百孔地受煎熬,自行破封。

    好奇心蔓蔓日茂,又似被针挑破的玻璃丝袜,起初只是一个小点,而后越撑越大,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个邋遢侦探的邻居告诉他,你找他啊?他早走啦,收拾东西不干了,回乡结婚去了。

    怎么可能?!他一个GAY,对同性硬得能打洞的男人,跑去和女人结婚?!难道是个双头插座,猛来的一阵恶心。

    “啊!我认得你啦!你之前来过吧,叫得好大声……”

    林楠顾不上害臊,急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好多天啦,最后一次回来,和一个高妹,两人喝得醉醺醺……”邻居猥琐地打量林楠,“真是好艳福……那个靓女啊,身材生得好好,前凸后翘,个子比你还高……”

    整个人失魂落魄,以为全然不在乎,其实遭人骗财骗身,怎么肯罢休。可是又去哪里找人呢?人海茫茫,除了一个地址,一张残损的名片,自己对他知之甚少,露水一场,未见天光便蒸发,他最不想同一夜情的男人扯上关系,最好不见面,所有沟通、转账、交换信息都在手机上进行,这样的洒脱,如今倒成了桎梏。

    浑浑噩噩坐到太阳西斜,出了咖啡店,街头霓虹初上。

    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匆忙返家的人群中逆流,他们这些无主的人,灵魂里多得是空虚,白天还多加小心掩饰,到了夜里便各寻出路,那些小巷,酒吧街,迷乱的音乐,啤酒,就是他们的欢场。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有那个地方。

    男人都有好胜心啦,睡到到不可企及的对象,总巴不得逢人便宣扬,林楠一踏进那间Gay吧,立刻被人认出来,他太醒目了,和这个寒酸地方格格不入。

    “你要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

    几个熟识侦探的男人说:“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最后勾上一个女的,一起走的。”

    林楠几乎确定了:“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好高的女人,穿长风衣,样子白白净净……”

    忽然有笑声:“咩女人啊!他啊,弯的,对女人硬不起来……”

    音乐声大到地颤,有人借机揩油,手,暧昧地搭到林楠后腰,咸湿地贴住他耳朵:“我都看到了,在洗手间,那个女的,带把的……”

    猛地惊愕,打开手机,调出朱励的相片:“像不像他?”

    互相凑过来,遮了刘海,又遮身:“真有几分像啊,你哪来的照片?”

    林楠冲到街上,头栽葱,吐得肺都要呕烂在地上。

    摸手机,颤颤巍巍拨号,之前不欢而散,张泽的号码已经被删除,连通话记录中都没有保存,仿佛是泄恨,断就要断地干干净净,但记忆太深刻,烙印一样,哪怕醉到一塌糊涂,那组数字还是不请自来。

    “喂!张泽,不要挂电话!我知道「她」是谁了!”

    嘟、嘟、嘟……

    街上堵车的长鸣笛,片刻清醒了,顺着路灯和车头灯光望到路边,一席米白色长风衣,伶仃的高跟鞋,林楠惊恐地瞪大眼睛……

    ——「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张泽!我看到她了!”

    高跟鞋,踢踏、踢踏……

    ——「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来了,他来找我了!”林楠歇斯底里地大叫。

    手机应声落地,屏幕上的男人笑容英俊,眉目英挺,看似不像无心人。

    听筒中预设女声长久无情的播报……

    ——「稍后再拨。」

    ——「稍后再拨。」

    ——「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