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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柳重文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柳重文回来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伤。他的嘴角有凝固的血迹,身上的黑色外套有两道不短的割痕,露出里面衬衫的颜色。

    他关上门,拿纸巾从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接了水,一边擦脸上的血迹,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冷饭倒进锅里,开了灶火加热。

    我没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也没说,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着伤回来。一开始住进这个街区,还是生面孔的时候,他就时常在路上被人拦住打劫。柳重文没钱,那些强盗恼羞成怒,就会打他出气。只是后来在这里住得久了,那些人也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就渐渐地不再找他的麻烦,有不少还成了他的客人,他挨的打就少了很多。

    他将锅里的饭盛上碗里——他需要的只有一个碗——为了省钱省时间,他每次做饭都会一次做足一周的分量,用最便宜的食材,最简单的方法,将米饭、胡萝卜块、还有些许午餐rou粒混合,弄成大锅饭,每次吃的时候,只需要拿出吃的分量,简单加热。

    我看着电视,电视机里面的肥皂剧依旧是男人和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吵架。不管是哪一部剧,不管是从哪一集哪一分哪一秒开始看,似乎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的晚饭是在外面吃的,自己随身带的饭盒,等商家打包的时候请他们帮忙热一下,到下一个地方的时候随便扒拉几口,通常在饭点之前吃一半,饭点之后吃一半,因为不吃会没力气,但是吃光了,晚上送餐的时候又容易饿。

    虽然我和柳重文晚上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但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实际上,我们每天见面的时间也不长,因为我和他都忙着挣钱——平时我和他都不会这么早回来,我通常送外卖送到凌晨,而他通常也是11点过后才会出现。

    他有三份工。

    早上6点到下午4点,他在三个街区以外的一家便利店做收银员。下午4点40,他就去那便利店附近的一家补习机构做辅导老师,那种给放学的孩子辅导作业的老师。

    他本来也应该去送外卖,但是他怎么也学不会骑电动车摩托车。以前他就学不会骑自行车,人人都以为是他笨,来到城市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曾经出过的意外损伤到小脑,所以他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也因为这个,他也没办法去工地做体力活。

    去工厂做计件活时间长,工资又不高,他要挣钱,就只能多打几份工。做便利店员已经是他能找到的不错的选择,老板说他性格不错,为人老实,不会耍小心眼。下班的时间早,他就再找了一份辅导作业的兼职。

    别看这兼职工资一般,有的是空闲时间多的想挣外快的本科生来做,他一个高中毕业的,拿什么和人家争?当时和机构老板好说歹说,磨了好久的嘴皮子才得到的这份工。机构老板说,学历不高,薪酬得再降点,胜在他人长得斯文秀气,尽管身上穿得穷酸,但确实像个穷酸教书匠,一般家长不问,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柳重文答应了,这是他除了收银员以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他从前就这样,什么也不会,没有能谋生的才艺,出来以前连饭也不会做,就只有成绩好。他家不允许他搞旁门歪道的东西,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是旁门歪道的东西,见到就砸。

    他以前跟我说过不喜欢他家那样的,就想早点独立,他讨厌学习,再也不想上学了。

    其实就在我们街区里也有辅导班,专门给穷人做辅导的地方。有的人觉得读书没用,还不如让孩子早点出来打工,但也有的是人做着读书改变命运的春秋大梦,节衣缩食,一天打三四份工,就为了孩子学习能好点。

    挣谁的钱不是挣?就算是穷人,也有的是门道让你吐出钱来。

    但是他不愿意在我们街区里做。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还有第三份工作。我们街区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干的什么勾当,男人没有没上过他的,女人没有不提防他的。他辅导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就是一个辅导功课不错的卖屁股的。

    卖屁股的也配给孩子辅导功课?

    贫民窟里的一切都很脏,男人脏,女人脏,破旧的屋子脏,门前的臭水沟脏,思想也脏,但都不够一个妄想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卖屁股的柳重文脏。

    带着孩子路过柳重文的女人,都是要朝他吐口水的。

    我笑他:“何必跑那么远?走路也不方便。这里的补习班又不是不收你。”我说的是实话,女人不愿意他给自己的孩子辅导功课,但愿意来这里给孩子辅导功课的又有多少?

    这里环境差,街区入口沙砾垃圾成堆,握手楼挨挨挤挤,抬头就是杂乱无章的电线,层层叠叠的,就像一张蜘蛛丝编成的巨大的网,张牙舞爪地吞噬每一个靠近的人。房子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楼太密了,光照不进,白天屋子里也阴沉昏暗的,不开灯就做不了任何事。夏天的时候,空气里都漂浮着垃圾的腐臭味。冬天也没好到哪里去,薄薄的墙皮挡不住一点寒。住在这里的人不求凉、不求暖、不求方便,只为了有瓦遮头而已。

    人的素质也差,随地吐痰、顺手牵羊、随时碰瓷,没有一个生面孔在这里没被敲过竹杠。这个街区早就恶名远扬,只能里面的人出,不能外面的人进。

    他是不应聘,一应聘保准能上。这里的薪酬给得再高,外人都不一定愿意来,更何况只有那么丁点?而且他的高中学历已经是这里最高学历了,他是不说,说出来,他哪里用得着死乞白赖低声下气去求现在那个老板。

    我知道他去那里,就是图那远,那边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人尽皆知的下流事。何必呢,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假清高。

    柳重文当然听得出我话里的意思,但是他从不和我争吵。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柳重文刚好收拾完碗筷。他开了门,进来的人一边呵着气,一边用干巴巴的声音笑嘻嘻地问:“吃完饭了?”

    是我的房东,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个子矮小,相貌干瘪,稀疏而干枯得像干草一样毫无生命力的白发总是让人误以为他年纪已经很大,只有中间间杂的几根仍算黑色的毛发偶尔会让人想起来他其实还不太老。他的眼睛狭长,眼角吊起,眼神里总是闪着精明的算计的光。

    我颔首,柳重文只是沉默地把碗筷放进水槽里,接了一杯水漱口。

    “我是来收租的。”房东仍旧笑嘻嘻地道,一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毫不拘束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穿的深蓝色毛衣背心。

    每个月固定的一天,房东都会亲自上门收租,不是因为他信不过转账,而是因为他的租金只能当面收。

    老头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沙发陷了下去,柳重文便靠过来,跪在他岔开的双腿间。他拉下老头的裤头,掏出里面那个软趴趴的,只有拇指小的yinjing,然后低下头,慢慢地含住。

    老头抓住柳重文的头发,发出舒服的叹谓。

    柳重文一边舔吮老头的yinjing,一边也拉下自己的裤子,摸出沙发下面的润滑液挤在自己的手上,往下身探去。

    “哈哈,不错,做得好。”老头眯起眼,将自己的jiba往柳重文的嘴里挺了挺,“好孩子,让它大起来,”老头说,“才能cao得你舒服。”

    我依旧看着电视,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

    这间平房是贫民窟里面我能找到的不错的房间了,虽然外表和里面都很破旧,每到下雨的时候,厅室中间墙皮卷起掉屑的天花板就会开始漏水,但这里空间不算小——起码在这片区域来说不算小,一室一厅一卫,角落有一个开放的厨房区域,提供大部分的家具,最主要的是,租金很低。

    实际上,这样条件的房子,在这里也能租一个相对高的价格,但是这里曾经闹过命案,所以租不出应该有的价钱——一对工厂里打工的年轻的夫妻,抛弃一切追随爱情来到这座城市的妻子发现丈夫出轨,愤怒之下,就在电视机前面,用水果刀捅死了丈夫——这件事闹得很大,住附近的人人都知道,因为警察来了——除非有命案,否则连警察都不愿意来这片肮脏逼仄的地方。

    我并不在意这件事,除了它告诉我无论多穷的人都可能不贞、都有机会不贞的道理这一点,我不觉得住在这里会有什么问题,因为死去的前任租客是不会活过来把现任租客赶走的,那个失心疯的女人也已经被抓进了监狱,这个房子的条件于我而言十分合适,而且我也没得选——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没钱,不认识一个人,我找不到比这更便宜的房子了。

    并且,这里离几百米开外的那间废弃平房很近。那间平房在从墙壁中挖出了一具不知道藏了多少年的尸骨以后就被废弃了,墙面是为了风水和挡煞不得已糊回去的。这里的人想把它整个拆掉,但是谁也不想出这个钱。

    讽刺的是,这里的穷人觉得这两间屋子晦气,但是他们还是愿意和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在那间屋子里zuoai。

    当人的恐惧和欲望放在一个天秤上度量,指标向欲望倾斜。欲望可以战胜恐惧,这或许是人们都愿意铤而走险的原因——人人都相信幸运之神会眷顾自己,他们知道这么做是不好的,但是,他们愿意相信赌博赌输的不会是自己,在公交车上偷钱包被抓的不会是自己,被恶鬼纠缠的也不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