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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回暖

    苏常和昼筝只在人间待了半天都不到,所以当他们回到天上以后,彦甫和淮上刚走出去几步远。

    原本打算回来以后教训一顿那个见自己不打招呼的小兔崽子的苏常,此时已经被怀里抱着的兔子搅得没了心情,连招呼都没跟彦甫打,直挺挺地往前走。

    彦甫提着鱼篓,小心翼翼地问他爹他婶这是咋了,话刚出口,就看见了他爹抱着的簸箕里满满的槐花,兴奋得“嗷”一嗓子,彻底顾不上他婶为啥情绪低落了。

    淮上自始至终都像个透明人,默默跟在昼筝父子俩身后,不插话,也插不上话。可这似乎是他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方式,好像他在这三人行当中扮演的角色,就该是那个不怎么亮也不怎么热的碍事油灯。

    其实苏常还没想好要如何跟久违解释,在他大婚的日子,自己要送他一只兔子这件事。更让他头疼的是,久违的婚礼是在十多天以后,这就意味着他这十多天都要和这只兔子共处。

    自己到底是怎么脑子进水,想着要把这兔子带上来的呢?

    最后,苏常决定先把兔子送到春棠那儿,让春棠帮自己照看几天,不然他真怕他哪天怒气上了头,一把把这兔子给掐死了。

    刚好去趟老君那儿,问问那些毛团炼药的事。

    苏常跟身后的昼筝招呼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去把槐花择一择,顺便把从他家扛来的那袋子面粉筛一下看看生虫没有,他去趟老君府上,过会儿回来给他们做饭吃。

    彦甫一听有槐花饭吃,高兴得一蹦三丈高,连连答应着,拽起自家爹和淮上跑得没影。

    回了家,昼筝才想起来锅和灶都在久违家。虽然他知道苏常现在是极其不愿意见久违的,可他要是去久违家搬锅灶,肯定会被问起是要做什么,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掺和进来……

    算了,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于是仨大老爷们儿又掂起鱼篓、抱起簸箕、扛起面粉,浩浩荡荡地挪窝去了九沉神君家。

    久违还在为了请帖的事情发愁,结果一开门,发现昼筝又回来了,登时像是见了亲人一样,恨不得冲上去抱住他啃一口。

    “咦?司墨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久违接过昼筝怀里的簸箕,非常自觉地拈了串儿槐花塞进嘴里,砸吧着嘴赞叹到:“搁哪儿弄的,好甜。”

    昼筝放下面袋子,看着久违那一脸享受样儿,心到还不是从你家大槐树上捋的,能不甜吗。

    久违最后也没有细究这槐花到底是哪儿来的,只又问了次司墨的去向,得知他是去老君府上以后才“哦”了声,消停下来。

    四个人都不会做槐花饭,只能先把前期工作做好,等苏常大厨回来做。于是分了工,各干各的去了。

    昼筝拎着用彦甫的毛做的狼毫笔,坐在房檐下帮久违写喜帖;淮上和彦甫在榕树下择拿回来的槐花;久违则蹲在一边处理彦甫和淮上带回来的蝶鱼。

    这鱼产自南溟,是极寒之潭深处特有的一类鱼,数量不少,一般人却不敢下那寒冷刺骨的深潭,可淮上却不怕,他的原形是某座山上的一捧雪,哪会有雪怕水冷的呢?所以这可算是便宜了昼筝和苏常,能让彦甫缠着淮上去抓鱼——这天上能请的动淮上的人估计也只有彦甫了。

    昼筝看着树下头正在择槐花的两个人,忽然就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淮上应该算是他们的长辈。他出生之前,甚至前任天帝还在位的时候,淮上就已经承了君位,跟他和久违的爹算是一辈的仙人。而且淮上根本就是天上的一座万年冰山,对谁都不理睬——哪怕天帝问他话,他也很少答应,更不要说自己和久违。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使坏,九位神君聚会的时候,他撺掇久违去给淮上敬茶,当时淮上看了久违一眼,又看了远处的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口,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表露出对后辈的关心。

    可这次再回到天上来,淮上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始与人接触,也会开口说话了,除了仍是面瘫相之外,他终于开始变得像人起来。

    而且昼筝不知道彦甫是怎么跟淮上勾搭上的,但他明显能感觉出来淮上对彦甫不一样,似乎彦甫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但又不是情人之间的那种特别——首先他自己就没有因为淮上和彦甫待在一起而感到不舒服过,彦甫自然也察觉到了,不然一定会因为顾及他的感受,从此不再理淮上。

    或许是淮上本身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所以他的那一份特别也淡淡的,像是一层薄薄的云雾,让人难以察觉。

    昼筝想破了脑袋,最后觉得这大概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感情,听说淮上以前好像是有个弟弟来着……

    不管淮上是把彦甫当作弟弟还是朋友来看待,昼筝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

    自从彦羲没了,彦甫有关哥哥的情感上就空缺了一部分,如果淮上能把这一块填补上,那也不错。

    一想到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大儿子,昼筝就幽幽叹了口气。

    久违那边已经把十几条蝶鱼的内脏都剖了出来,处理好的蝶鱼整齐地码在盘子里,远远望去就像堆了一盘子碎冰——那蝶鱼通身晶莹剔透,只有鱼骨、鱼翅和眼睛是白色,身上的细鳞反射着天光,远看很难能让人联想到是鱼。

    所以说它是仙鱼也没什么错。

    “司墨咋还没回来啊,我饿了。”久违洗干净了手,走到桌子旁边探头看昼筝写字,低声嘟囔着。

    昼筝已经写了一沓,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瞥了久违一眼,“就知道吃,跟毛毛一个德性。苏常去找棠丫头了,不知道棠丫头是不是不在府里,等会儿就回来了。”

    久违眯了眯眼,忽然抬起步子朝前院走去,“我去看看,刚好我找老君也有点事。”

    昼筝原本想叫住他,可久违溜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只得跟彦甫交换了个眼色,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写喜帖。

    苏常刚到老君府上的时候春棠的确是不在,苏常只好托府上的婢女代为转交那只雪白的兔子。苏常打算离开的时候刚好遇上回来的老君,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毛团,便向老君讨教炼药之法。

    老君也没有推脱,给他写了个单子,叫他自己去药房找齐了,按顺序扔到炼丹的炉子里,过几天过来取就行。

    苏常连忙道了谢,拿着单子去了药房。

    久违到炼丹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苏常捧着个盘子,一边将盘子里的黑色毛团往炉口扔,一边泪流满面的场景。

    他看到一小片火光映在苏常脸上,而那两道清晰的泪光又被火光映得明显,他忽然心中一阵刺痛。

    “苏常,你在做什么?”久违从门口进来,走到苏常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苏常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多惊讶,只低声回了句“烧东西”,就继续捡起一个毛团扔进火里。

    久违听见他那似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一下就急了,他夺过苏常手里的盘子,将最后一颗毛团握在手里,低头看着苏常,大声说到:“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可以和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啊!是不是天上住的不习惯?还是有人欺负你?”

    久违不知道他烧的是什么东西,但直觉这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不然苏常也不至于哭得那么难受。既然都在烧重要的东西了,那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如此绝望。

    久违急切地想帮苏常,可他却不知道,让苏常绝望的人,正是他自己。

    苏常其实一开始心里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其实是个容易时间一长就感情淡薄的人,距离他生下这些毛团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所以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想快点扔完走人。可放进去的那几味药材里有点着之后就很呛人的,硬生生把他给熏得泪流满面,他眼泪流着流着,难免情绪就被牵动,从毛团联想到以前的日子,又想到现在久违根本不认得他,再加上之前受的苦……于是彻底哭得稀里哗啦。

    他现在不太想哭了,可药味儿太大了,他扛不住,他只想快点走人。于是他表情不太好,语气也不太好地跟久违说:“给我,我要回去了。”

    久违把盘子放在桌上,双手拢住那颗毛团,手心开始慢慢溢出白光来,他念叨着:“你不要伤心了,你看我给你变戏法,你不难过了,戏法就变成了……”

    虽然苏常知道他这是在哄自己,可这个当口上,他实在没耐心陪他玩,于是有些不耐烦地再次开了口:“把我的东西给我,我烧完要走……”

    “给你。”久违打断了他的话,在他面前缓缓摊开了手掌——

    原本他手里的毛团,此时竟然伸出了两只长耳朵,在苏常震惊的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红宝石般的双眼。

    那小兔子仿佛没睡醒一般,昂了昂头,四处看了看,最终站了起来,朝着苏常的方向慢慢挪去。

    “接着,要掉下去了。”久违出声提醒他。

    苏常赶紧伸出手掌,接住了那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黑色小兔子。

    小兔子听见久违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久违竟是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厌恶,还没等他想通这兔子为什么会讨厌自己时,就看见了惊奇的一幕——

    那兔子在苏常的手上卧下来,伸长了脖子,用三瓣嘴碰了碰苏常脸上的泪痕,发出了“啾”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