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桌与筹码

    到底是身体状况还不大允许，也不能真的累到希利尔，几个小动物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了，然后再次把希利尔围了一圈，单独把偷吃成功的白鸟挤到了边缘。

    这一次他闭着眼睛安静地想着之后的安排，想到要通过穆莱和第七王子跟长德帝国的皇室取得联系，想到要让银月找白岚过来一趟，想到可以让切斯特利用一下手底下那帮恶魔，还想到要去最后探望一次蕾尔黛拉……要安排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几天内就能完成的。

    能够就这样走到最后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心里想着各种事情，渐渐地，他也跟着沉沉睡去。

    ＊＊＊

    艾纳一直忧心地压着希利尔休息，他不得不歇了好几天，才终于说服了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唠叨的精灵，开始着手准备后面的事。

    “……总而言之，大体上就是这样，我们希望能与帝国取得合作，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向听得瞪大眼睛、精神恍惚的小王子笑了一下，希利尔端起红茶润了润嗓子，“有什么我没讲清楚的地方吗？”

    他需要长德帝国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拆除所有的礼拜堂和教会，并且不为圣埃洛丝提供任何援助。

    穆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在做梦，一段时间没见的朋友突然邀请自己来做客，然后突然说出了即将弑神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一言不发的七哥，一时间感到茫然无措。

    时值下午，阳光恰到好处地从客厅的落地窗倾泻而入，把宽敞的客厅照得温暖舒适，但气氛却十分凝重，并不适合享受下午茶。

    花了很久，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希利尔，你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应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这太突然了，而且，而且……”穆莱有些不知所措，“希利尔，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么危险，而且就算成功了，也会连累很多无辜的人。”

    看着心神不定的穆莱，希利尔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这副天真善良的样子让他有些怀念，同时也忍不住感慨看起来皇室内对这个无心争权的十三皇子还算宠爱。

    “穆莱，我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我做的事会招来什么后果。”他耐心地温声解释道，“毫无疑问，做下这种事的我会成为人类的罪人，有很多人会因我而蒙受灾难。”

    “但是穆莱，我无论如何都要杀死那位神明，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承担任何后果。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这么多无辜的人遭受痛苦，那么你能为我提供更好的途径来实现这一目的吗？或者你能够阻止我吗？”

    小王子迷茫地张了张嘴，眼神扫过站在希利尔身后或微笑或冷漠的异族们——毫无疑问，他们本身所拥有的力量以及背后来自各个种族的力量强大到难以想象，别说是他，就算是动用整个长德帝国的力量也难以撼动。有他们的支持，想要强硬地制止希利尔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知道希利尔会向他们说这件事，就代表着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无法阻止。

    与穆莱对比鲜明，科瑞恩一直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希利尔的阐述，虽然时不时会露出复杂的神情，但并没有像穆莱那么大反应。

    “那么，七王子阁下有什么见解吗？”

    平日里常常挂着轻浮笑意的科瑞恩今天坐得端正而严谨，面上神情也颇为凝重，听到希利尔点名询问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信徒的信仰会因此崩塌，圣职者会身受重创，很多人会流离失所，这个大陆会变得一片混乱。”

    “与信仰荣辱与共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享受了供奉神明换来的好处，那承担因此而来的恶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希利尔，我作为王储，必须要考虑那些平民的安危。”

    “科瑞恩，作为王储也应该懂得衡量利弊，考虑清楚筹码再下决断。”希利尔低笑一声，轻松地向后一靠，摊开掌心，那双蔚蓝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他，里面却还掺着上位者独有的冷酷与狠戾，明明两人高低相仿，但却无端地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亲爱的王子殿下，我没有在与你商量，我只给出两个选择，合作或者不合作。”

    “小家伙，mama没教过你没有能耐的人连道德都没资格谈吗？”为这样气势逼人的人类而心悦神服，萨勒尔手肘撑在希利尔的沙发背上，满眼都是小宝石耀眼的模样，语气愉快地调侃道，“别让我的小宝石心烦，乖巧一点。”

    “金龙阁下，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应当心存感恩与敬意。”身穿燕尾服的绅士优雅地弯腰为三人端上新鲜的水果和点心，随后单手抱着空下的盘子微笑着向穆莱二人弯腰行礼致意，“请慢慢品尝。”

    那双殷红的眼眸在与科瑞恩视线交错时狡黠地眨了眨，仿佛有真实的血液在其中流动，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穆莱显然已经有些被吓到，而科瑞恩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这是很简单的局面，不是吗？”希利尔耐心地继续道，“是全盘皆输还是明哲保身，你觉得呢？”

    “但是要知道，你们成功的几率很小。”科瑞恩不紧不慢地点破了希利尔没有说明的一点，“如果你们失败了，那么除了你们的死亡之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嗯，确实是这样。”金发的青年笑得更开心了，张扬地大大张开双臂，这一刻那张本就俊美的面容看起来仿佛在闪闪发光，充满了肆虐的野心与疯狂，“所以至此为止，所有的筹码都放在桌上了。”

    “来下注吧，科瑞恩，我向这个世界赌上我的所有，如果我赢了，那么所有人都要为我买单；如果我输了，世界继续太平无事。长德帝国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你们有机会参与这场赌局，有机会选择下注与否，之后的一切结果都是你们自己得来的。”

    “……这样值得吗？”科瑞恩眉头皱得更紧，他不能理解面前的青年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极端的决定，“希利尔，你拥有这么多，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风险。”

    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很幽默的话一样，希利尔被逗得忍俊不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才愿意去做这种疯狂的事。”

    只要傲慢的神明仍高高在上，他就始终一无所有，因为随时可能被毁掉的东西不能算是拥有。

    “希利尔……”穆莱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再劝——他只是觉得希利尔虽然在笑，但看起来又有些难过。

    他意识到面前的青年曾经历过某些难以想象的往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一定很痛苦，痛苦到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青年眼中看到的这片坍塌过的世界，也没有资格劝说对方放下过往。

    “就算你成功了，圣埃洛丝会因此受重创，人类的地界乱成一片，很容易被其他种族趁虚而入。”

    “那就沦为其他种族的俘虏。”希利尔说得毫不犹豫，轻描淡写的语气就仿佛在讲一件很寻常的小事，“科瑞恩，如果你在意种族的安危，那就该用你的力量去保护这个种族，而不是劝我这个恶人来让步。”

    科瑞恩一挑眉，抬头用眼神示意了希利尔身后的异族们：“可是你不也是在用他们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啊，确实。”希利尔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挡住嘴角的笑意，神态轻松地与他说笑，“那我纠正一下，要是你能让我死心塌地地爱上你的话，你就可以随意地利用我了，毕竟吸引力也是力量的一种。”

    那他可能是真的不想要命了。

    叹了一口气，科瑞恩伸手抓住失魂落魄的穆莱的衣领，把人拎着站了起来，然后一边转身向外走一边摆摆手：“这种事情不可能由我们擅自决定，我会替你转达的，至于最后的结果就看老头子们的心情了。”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目送尊贵的客人离去，一直安静地守在希利尔身边的血族单膝跪在地上，牵起人类苍白修长的手，温柔地亲吻了手背，然后又将这只温热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磨蹭：“我的小殿下，你每一天都能让我对你更加着迷。”

    像是一朵脆弱而又热烈的玫瑰，长满细刺，被指责危险，被指责艳俗，但却还是固执地盛放着向整个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

    艾纳上前来收走桌上没有被动过的两杯红茶，温柔地向希利尔露出一个笑容：“我想，连神明也会为希利尔倾倒的。”

    相比起含蓄派的精灵和血族，切斯特则是很干脆地重重亲了希利尔一口：“希利尔，刚才也太辣了吧，看得我都硬了。”

    事实上，看见那样锋芒毕露的人类，在场没有一个异族的裤子下面还是安静的。

    萨勒尔一只手捂住脸，忧愁地叹息：“他们要是再不走，我都要忍不住去脱小宝石的衣服了。”

    而银月还是一脸漠然，望着希利尔的侧脸，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湿透了。”

    希利尔镇定地喝了一口茶，心想科瑞恩和穆莱一定不会想知道在那样严肃的场合下，对面充满威慑性的异族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想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