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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血咒

    第二十七章 血咒

    鬼火事件过后,玄夜的右手背上长出了一枚状如桃花花瓣的赤色印痕,直觉告诉他这和如墨的化形脱不了关系。

    半妖过于虚弱,一直没有恢复人形。他把七成的灵力强渡给了他,但水火相性不和,也不知道到底被吸收了多少。

    如墨的原形是一只长尾黑鸟,砂金色的眼睛,不会飞,大部分时间都趴在他的肩上睡觉。黑鸟受了烙印影响异常依赖他,可能是错把他当成了母亲或者伴侣。他在黑鸟身上施加了一个隐身咒,上朝也不忘带着它。

    男人本就毛病一堆,变成兽形后更加不好伺候,他只能将五毒提纯裹上厚厚的椴树蜜做成小糖球,边哄边喂。

    感觉好像在养一只娇贵的金丝雀……

    玄夜看向左手边睡在垫子上的黑鸟,从头到尾顺了个毛。北境的灵族和妖族的原形大都是鳞介类,他头一次见到这么暖呼呼、毛茸茸的翼族还多少有些新奇。

    黑鸟的身躯柔软如同兽类,小脑袋搭在垫子上,舒舒服服地团成一个环。翅膀上的飞羽蓬松茂密,排列整齐,末端反射着深邃的金属光泽。尾羽更是惊艳,黑与深紫交织成优美的纹路,精致而大气,飘飘怡然地垂落在雪白的锦缎上,丝绸一般滑过他的手腕。最让玄夜爱不释手的还是侧腹细腻的绒毛,温度比人类的体温高得多,软绵得像一块云朵,戳一下还会颤巍巍地弹回来。

    灵修分七侯七境,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阳神,混元。玄夜作为灵族,出生修为已至炼气。灵修境界越高,欲望和需求越弱。这对帝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故而九岁后他便将灵修停留在筑基期。与灵修对应的的魔修也有七重,凝元,种魔,塑魂,魔魂,血煞,分魔,九变。妖族无心无情,修行要比人族困难得多,单第一步凝元化形就要近千年。阪泉之战后,九州再没出现过魔魂期以上的大妖。

    如墨武艺高强,天资禀赋,但作为妖还太过于年轻。玄夜一直以为他的实力也就比刚学会化形的小妖强一点,然而在大将军府时半妖身上爆发的妖气连他这个王族都险些压制不住。魔神祭品,异界之眼,阴阳之体……半妖背后的阴谋逐渐露出水面。若是如墨真的来自南国,小小的妖族部落是怎么在朱雀神君和凤君的眼皮子下祭祀魔神?

    “不如亲自去看看?”

    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谁?!”玄夜顺着声音朝上方看去,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长发少女,五官要比大部分北境人精致柔和得多,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纤细的黑发在空中飘荡,一双血瞳戏谑又妩媚地看着他。

    内宫的警报如常,暗卫也没有反应。清风和银弦在玄夜指尖飞速地旋转,下一秒就要直指少女的咽喉。

    “别这么急,”少女娇笑道,“本宫和你怀里的那只小东西一体同生,你伤了本宫,他也不会好过。”

    玄夜这才注意到少女半透明的身体,梦影?幻术?被如墨和玄烛吸引来的亡魂?

    “你是谁?”

    “我——是——谁?”少女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摊了摊手,“这你要问他,他说本宫是谁,本宫就是谁。”

    玄夜眉头一皱,换了个问题,“……你和如墨什么关系?”

    “如……墨?”少女一脸困惑,片刻才像想到什么似的笑逐颜开,“对对对,如墨,那小东西现在的名字。”

    “本宫也有很多名字和头衔,但现在只是寄生在他左眼一朵小小的魔花。”

    ——我的母族想要利用鬼界的力量自保,就将还未成型的胎儿作为祭品奉献给魔神,以期获得鬼神之力。

    玄夜想起男人之前说的话,冰蓝色的眼睛蒙上了冷冽的寒霜。他体内的螣蛇也证实了他的想法,和之前面对半妖时的占有欲不同,它现在只有满腔的怒火和憎恶,“你是受如墨献祭的魔神。”

    少女笑了笑,血色的瞳孔越发得妖艳。

    她是此世一切之恶的化身,人类的死敌,妖魔的先祖,神灵的叛徒。

    理应被封印在归墟的上古魔神寄生在一只不过百岁的半妖身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足以让北境……不,足以让全九州掀起腥风血雨。

    少女没有理会他,而是落到了木桌上梳理起黑鸟的尾羽,“真可怜,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叹息道,转过头看向玄夜,“你想不想救他?”

    “他怎么了?”

    “这小混球不听劝,活该被自己立下的血咒反噬。你不帮他,他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态睡上百年,”她看出了他眼里的狐疑和警惕,讥笑一声,“你大可放心,你这种尚未成年的小毛头还不够本宫塞牙缝的。何况你烙印了他,一体同生,本宫也伤不了你。”

    “朕倒是不知道妖魔的话能有多少可信?”

    “本宫难得发善心,你爱信不信,”少女坐在桌边晃着两只脚,声音里半是调侃半是气恼,“要不是因为你,这挨千刀的小混球也不会伤成这样。”

    少女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急又气地问他,“他快醒过来了,你就回答本宫:想不想救你的如墨?”

    玄夜点了点头,黑暗便带走了他。

    他再睁眼时,周遭的环境已截然不同。

    这是绝对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壮阔景象。死寂的赤红色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悬浮在略高于地面的位置,脚下的黑色泥沼如同浩瀚的海洋。四下无人,空气里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欢迎来到如墨的灵识。”

    灵识是精神之力和外界灵力或妖力的结合,反应的是修行者的内心世界,会随其修为的增长而不断扩张。筑基期的玄夜,灵识不过是一朵白色幽兰。

    他的胸口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涩。

    阿墨既然是后天转化而成的妖族,那他之前当然也可以……“他以前是灵族?”

    玄夜的声音有些发颤。将高阶的灵族转化为妖,这样的禁术太过于惊世骇俗。之前玄夜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经能确信南国灵族也参与其中。

    “不笨嘛,”坐在半空中的少女望向正前方,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沼泽中矗立着一座怪异的黑色丘陵。

    待玄夜仔细打量,才惊觉那分明是一只体型巨大得宛如山丘的黑鸟。漆黑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垂落的尾羽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沿着壮硕优美的脊背奔涌而下。

    玄夜在书本和画册中见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生物,但那些华丽的辞藻和浪漫的丹青刻画不出其此刻万分之一的强大美丽。

    凤凰。

    凤族是朱雀神君同族的后裔,现今九州最为尊贵的灵族之一。南国以术为尊,受朱雀神君的庇佑,灵脉未曾衰落。如今的凤族分为二十七部,旗下统帅的灵族家系更是有三千之多。他对南国灵族的内情不甚了解,若真有某一部凤族起了叛心,欺瞒神君勾结妖族致使魔神降世,倒也并非难事。

    “小混球说是他的母族献祭了他?”少女嗤笑一声,“他的父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生被当作家族继承人养大,直到成年那天被剔了凤髓强行转化为半妖。他们戳瞎了他的左眼,把本宫魂魄寄居的魔花种进去。”

    浑身伤痕的青年被迫跪在地上,漂亮的金发落满灰尘,目光却依旧骄傲而明亮。他扫视着那些人的脸,冷面热肠的兄长,以他为傲的老师,发誓效忠于他的臣子……直到那把刀划开了他的眼皮,他的眼睛也依然没有闭上。

    “他的灵力和意志太强大了,魔花根本别说汲取妖气,甚至不能生根发芽。他们把他丢进了血池,任由亡魂们撕扯蚕食他的魂魄。又把他关进了地牢,让那些肮脏的囚犯们轮jian了他。”

    “他的味道不错吧?毕竟是被人cao熟的婊——啊啊!”

    一只透明的手掐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在她的尖叫声中越收越紧。

    年轻的王族把她从空中拽了下来扔在地上,冰蓝色的眼瞳交织着金丝,“再侮辱他一句,朕就拧断你的脖子,”

    胆大妄为的螣蛇!竟敢如此无礼!

    她趴在地上咳嗽,气得发抖,无意间瞄见了玄夜有手背上那枚赤红色花瓣,不由眼神一变。

    “好了好了,你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少女站起来抖了抖黑裙,低声抱怨道。

    玄夜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沉睡的凤凰。

    少女不知道这并不是玄夜第一次进入半妖的灵识。九岁那年,重病之中的他做了一个梦,一只被荆棘所束缚的黑鸟,金色的眼睛疲惫而悲伤。

    阿墨,那时是你救了我?

    “看到那些锁链了吗?”

    铁灰色的锁链自空中伸出贯穿了黑凤的躯体,乍一看还以为是那些丛生的荆棘。玄夜数了数,共有七条。

    “那是他为了阻止自己堕魔而设下的血咒。他保下那个小杂种,违背了‘灭族’之誓,因而被反噬。”

    “他故意把血咒设在这里,抹消了自己的记忆。本宫解不开,外人进不来,”少女声音一转,瞬间换上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但他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堕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自愿做了别人的妖奴。”

    少女打了个响指,他们就瞬移到了黑凤的左翼后侧。灰色的锁链泛着柔和的银光,每一节链条大得像是一口水井,但和黑凤的体型相比还是过于纤细了。

    “把它拔出来,你的如墨就可以苏醒了。”

    玄夜却迟迟没有动作,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利用朕让他堕魔。”

    她没料到自己的计策这么快就被识破,不由仰天大笑。

    “你可真是个人才,哈哈哈哈……”少女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能把这小混球哄得一愣一愣的。”

    “对,这是本宫的目的,”少女笑够了坐起身,清秀的小脸卸下了之前的假笑,“本宫不屑于凤族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愿意给他报仇的力量和机会。他却好,靠着那么一点妖气自甘堕落了近百年也不向本宫服软。”

    不管是失忆之前还是之后,半妖总是能有办法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见她坦荡地承认了,玄夜不由冷笑一声,“那朕又为何要帮你这个魔头?”

    “你想要你的如墨回来,你不在乎他是人是妖是魔,”妖魔善于窥探人心,那小混球刻意无视的情感,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你等得起,那以后呢?你想让你的孩子整天担忧会被母亲杀死?你想让他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

    少女笑靥如花,清脆的声音仿佛来自阴森的地底,“所以,你会帮我。”

    男人会恨死他的。

    他反念着刻在锁链上的咒语,脑海中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那又怎么样?

    恨,总比像现在这样活成一具行尸走rou好。

    玄夜知道他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他利用他,囚禁他,凌辱他,甚至要把他改造成一只毫无尊严,只会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母狗。但他看不得他哭,更忍受不了心尖上的人被别人踩在尘土里。

    他早就已经扭曲了。当如墨用仁义和理性困住他体内狂躁的螣蛇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管他是九天之上的凤凰还是低贱的半妖,他都要把他一起拉进地狱里,折断他的翅膀,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无处可逃。然后他会用最华美的丝绸裹住男人遍体鳞伤的身体,温柔地吻去他的眼泪,用余生疼他,宠他,为他隔绝过去的噩梦与悲伤,告诉他他有多么爱他。

    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深埋在黑凤血rou里的锁链被一节一节地抽了出来,巍峨如山的身躯开始发颤,空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玄夜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的光斑,魔神化身的少女在旁边咋咋呼呼地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五感丧失,这是灵力消耗殆尽的前兆。

    一声凄怆的长鸣划破了天空,也击穿了他的心脏。那声音听起来如同凄清苍凉的箫乐,如泣如诉,若虚若幻。玄夜倒在地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身下的羽毛温暖而柔软,就像那个人的皮肤。

    少女的幻影早已消失,血迹斑斑的锁链落沉入了泥沼。

    玄夜终于释怀,咳出了一口鲜血。他是玄武的帝王,北境的神灵,但在那之前,他更是一个人,一个在风中追寻飞鸟的少年。他们一起经历了曲太后战亡,五族乱政,燕王叛乱,六国合围,围剿韶华。他们见过彼此最脆弱,丑陋,却又真实的样子。

    他在恐惧,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但一如当年,平静地看向那双暴怒狂躁的金色兽瞳,纤细的银色身姿如同夜空之中的新月。

    他不信,他和如墨之间的羁绊会输给一段过去的记忆。

    “你不会伤害我,”他说。

    “等我,我带你离开。”他又说。

    在昏迷中被拉回现实的感觉并不好。

    玄夜连眼睛都懒得睁,他感受到身下之人温暖宽阔的胸膛,鼻尖萦绕着微弱的竹叶气息,在男人平稳的心跳声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