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伊莱埃尔在城堡中稍微逛了逛，漫无目的地在长廊中四处游荡。

    作为十字军团长，教廷武装的最高长官，伊莱埃尔以前肯定也是来过王城的。阿斯莫德虽然把旧王城的装饰基本全部换掉，内部的结构和房间功能却基本没有修改过。不知不觉，伊莱埃尔停在了会客室门前。

    也不知是不是好奇心驱使，伊莱埃尔靠在门边，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气息，悄悄把会客室的大门推开一条小缝，观察着房间中的情况。

    正对着伊莱埃尔方向的，除了阿斯莫德还有另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那人散发出的气场与阿斯莫德完全不同，比起阿斯莫德来说那人更像是王者，从另一种意义上让伊莱埃尔无法移开目光。莫名的，看着那个人，伊莱埃尔想到了闪耀的晨星，遗世独立，高不可攀。尽管伊莱埃尔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能和阿斯莫德这位地狱的七大魔王坐在一起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很有可能也是七位堕天使之一。

    伊莱埃尔定了定心神，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才转而去观察背对自己的那人。虽然看不清容貌，那个人火焰一般炽热的红发立刻吸引了伊莱埃尔的注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伊莱埃尔很快就能认出，那人便是天使长米迦勒。尽管收起了洁白的羽翼，也没有下达神谕时的万丈光芒，米迦勒依旧像是太阳一般，温暖而明亮。

    在伊莱埃尔的印象里，天堂和地狱水火不容，恐怕教廷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天使长米迦勒会和两个堕天使如此平和地同台而坐，甚至桌上还摆放了四人份的红茶和茶点。

    等等，四人份？伊莱埃尔又仔细观察了一遍，房间里确确实实只有三个人而已。正当伊莱埃尔疑惑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进去吧，王吩咐过，允许你进入会客室。客人们也想见你。”

    虽说伊莱埃尔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背后，高大的恶魔威尔斯站在自己身后，正低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伊莱埃尔很快认出，这便是当初在王城打败自己的大恶魔。只不过，今天他并非身着铠甲，而是穿着管家的燕尾服，手中的托盘上则是放着四块精致的蛋糕。

    这种情况其实很尴尬。虽说什么都没有听到，伊莱埃尔毕竟还是在偷听，而且偷听的对象还都是大人物。不过，既然已经被发现，伊莱埃尔也不会找什么借口，干脆大大方方地直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推门走进了房间。

    “时机选的真是不错，”阿斯莫德微笑着，歪了歪头向伊莱埃尔轻眨了一下眼，“果然好奇宝宝还是找到这里了呢～”

    “比预计晚了十分钟，”阿斯莫德身边的那人淡淡说道，“不要傻站在那里，过来坐下。”

    那人极有威严，即使不像阿斯莫德那样通过魔力直接命令伊莱埃尔，他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伊莱埃尔走到桌边，手扣胸前向三个人标准的行了军礼后，才有些战战兢兢地坐在了米迦勒旁边的空位上。

    “不需要这么紧张，放松一点也无妨，”身旁的米迦勒缓缓开口，“路西菲尔向来如此，不需要太在意。”

    路西菲尔是堕天使路西法曾经的名字，但只有教廷高层才能从秘密的圣典上得知这一信息。不过，恐怕现在除了米迦勒，也没有人敢用这个名字再去称呼路西法。

    “明白…”伊莱埃尔低声回应着，小心翼翼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品尝了一口红茶。伊莱埃尔是骑士，虽然也有爵位，但也并不习惯这些贵族生活，以至于他的这些动作在阿斯莫德眼中看起来十分可笑。

    “真是令人失望，”路西法毫不客气地笑道，“真没想到，你会把剑交给这种人。”

    “确实…”米迦勒微微点头，但看向伊莱埃尔的眼中却并非路西法一样的嘲讽，而是关心与惋惜，“孩子，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现在的双眼中毫无希望？”

    如果是其他人，尤其是阿斯莫德这样问，伊莱埃尔绝不会将那些灰暗的过去亲口说出。但现在不同，面前是圣洁的天使长米迦勒，是赋予自己圣剑，曾经给予了自己希望的人。

    “我…抱歉…我辜负了您的期待…”伊莱埃尔低下头，忏悔一般闭上了眼睛，“即使拥有您赋予的力量，我却依然没能守护任何人，没能保护好这个国家…就连最后一刻，我也…”

    伊莱埃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让自己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才继续说道，“米迦勒大人，我并非失去了希望…只是…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虽然说也猜到了十之八九，不过…”阿斯莫德轻笑着，看向站在一旁刚刚给四个人端上蛋糕的威尔斯，“威尔斯，输给你好像对他打击很大呢～”

    威尔斯很快明白了阿斯莫德的意思，微微点头，向伊莱埃尔说道，“我的名字是，威尔斯·迪亚波罗。光影之战前，我便是地狱之主，魔族的首领，大恶魔中最强的战士。”

    伊莱埃尔并没有想到阿斯莫德和威尔斯会突然这么说，十分疑惑地看向这两人。阿斯莫德轻摆了摆手，继续解释道，“不要说小家伙你了，就是我们几个，单打独斗也未必是威尔斯的对手呢。”

    “您太夸张了，”威尔斯冷静地回应着，同时还十分熟练地给米迦勒重新倒了茶，“现在的我，只是您的副官而已。”

    “不过，暂且不提你们之间的战斗…”米迦勒微笑着向威尔斯道了谢，然后重新转向伊莱埃尔，“还记得吗，五年前我将圣剑交付于你的时候，问你的问题。伊莱埃尔·麦考瑞，你是为了什么而挥剑？”

    “我…”伊莱埃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伊莱埃尔十一岁第一次握剑，而今已经快要二十年了，这一双手早已被剑柄磨出了厚厚的一层硬茧。“以前，看着大哥的背影，只是想和大哥一样，成为圣殿骑士。”

    伊莱埃尔停顿片刻，继续说道，“那天之后…我…我不想让其他人被迫经历我的那些痛苦…我想保护别人，守护那些没有力量面对威胁的人们。”

    “嗯，”米迦勒满意地微微点头，“之前你也是这样回答的。那么，现在呢？即使这个国家易主，你所要守护的对象，也改变了吗？”

    伊莱埃尔并没有回答，或者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应该是什么。莫名的，伊莱埃尔想到了先前阿斯莫德给自己看的幻影。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了，自己是不是还能立刻挺身而出。

    “不如这样吧。既然现在也有时间，伊莱埃尔，可以带我在城里四处看看吗？”米迦勒提议道，“路西菲尔，阿斯莫德，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

    “无聊…”路西法微微转过头，毫无顾忌的抱怨着。米迦勒显然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微笑着说道，“确实，占用你的时间也不好。不过，之后会给你补偿的。”

    “嗯，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路西法这才稍微满意了一些，不过依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哈哈，果然还是老样子，”阿斯莫德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我自己也没怎么在城里逛过。对了，威尔斯，帮小家伙准备一套外出的衣服。”

    结果，事情愈发诡异了起来。

    伊莱埃尔换上了一套轻便的皮甲，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冒险者没有什么区别；而旁边的三个天使虽然都掩盖住了身上强烈的光明与黑暗的气息，又换上了普通一些的衣物，却和伊莱埃尔的打扮显得相当格格不入。莫名的，伊莱埃尔有种带着三个贵族公子出来见世面的感觉。

    不过，即使魔法气息能够压制，天生的帝王之气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一个地狱七魔王之首，再加上一个大天使长，虽说是给人观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都是两个大大的“生人勿进”。相比之下，阿斯莫德简直太容易亲近了。

    “这里是莱卡区，正好处于工匠街和居民区中央，聚集了很多商铺和摊贩。”一边走着，伊莱埃尔一边介绍到，“这里最有特色的应该就是广场上的露天集市了，据说，这里可以找到生活需要的一切物品。”

    确实，这片区域非常繁华，街道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摊贩，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虽说不远处原本骑士团的守备点外站着的是阿斯莫德手下的恶魔，却也并没有给集市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

    不知不觉的，路西法和阿斯莫德便走在了后面，一边跟着伊莱埃尔继续逛着，一边轻声说着自己的事。

    “还算不错，”路西法虽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也毫不客气，能从他口中听到称赞，也是百年难遇的大事了。不过，也只有他们这些老朋友，才能听出路西法到底说的是什么不错。

    “毕竟，两年时间对我们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相当漫长的。”阿斯莫德微微点头，也是少有的严肃，“不过，现有的体系还有很多问题。况且拉斯特利亚的事也不能一直麻烦别西卜…”

    “所以你觉得，突破点就在他身上？”路西法眉梢轻挑，看向伊莱埃尔的背影，“确实能胜任，但是，要怎么确保他会协助你？”

    “那方面不难，”阿斯莫德轻笑道，“前提是，他要能找回自己才行。这种时候，就需要点特殊情况了～”

    顺着阿斯莫德的目光望过去，伊莱埃尔和米迦勒旁边，有个很小的水果摊。虽说被上面密密麻麻的青苹果挡住，两个堕天使很轻易便能感觉到，那个大大的木箱下层还有个夹层，而里面藏了很多木雕的小天使像。

    与此同时，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物带着五六个打手，大大咧咧地走在大街正中，径直向那个水果摊走了过去。显然这两个人在这一带很有名，莫名的周围原本很喧闹的环境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确实，似乎会有很有趣的发展。”路西法唇角微挑，饶有兴趣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关于他们的信仰，你是怎么处理的？”

    “只是停止了教堂和礼拜堂的活动而已，其他类型的活动，至少我这里的态度是默许的。”阿斯莫德轻耸了耸肩，无奈地解释道，“不过在执行层面，似乎问题也不少。”

    显然在前面的米迦勒也注意到了这个水果摊，便刻意叫住了伊莱埃尔，佯装在那里挑选苹果。而就在这时，那一大帮人也到了这里。水果摊的老板是一对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夫妇，见到那一群人，虽说不情愿几乎都已经要写在脸上了，但也还是不得不陪着笑脸迎了上去。

    “老头儿，考虑的怎么样了？”为首的其中一人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克莱希特商会现在心平气和地跟你谈，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您看，我们也是小本买卖，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显然，水果摊老板没有那个底气直接拒绝对方，只好用这些客套话拖延时间，“您开的价实在太低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根本活不下去啊…”

    “原来是那个克莱希特，”阿斯莫德稍微思索了片刻，才低声解释道，“听说，这个克莱希特商会在战后发展的很快。他们的老板虽然不会直接和高层接触，但在下级守备队中似乎是如鱼得水，相当吃得开呢。据说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通过恶意兼并来低价收购这种个体商贩。”

    “如果是玛门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玩具。”路西法微笑道，“人类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而另一方面，伊莱埃尔和米迦勒被迫让到了水果摊旁边，却始终在注意着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伊莱埃尔对这个所谓的克莱希特商会心知肚明，毕竟从前他也常驻帝都协助守备任务，而这样子的商业竞争带来的冲突，伊莱埃尔作为十字军团长也处理过很多。

    但是，现在的伊莱埃尔不再是圣殿骑士，也不再有十字军团长这个头衔带来的权利。在阿斯莫德统治的城里，伊莱埃尔只是阿斯莫德的囚犯。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伊莱埃尔很清楚，自己如果现在出手介入，虽然能一时帮到这对夫妇，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一旦自己离开，再次被阿斯莫德限制行动之后，这对夫妻便又会孤立无援，甚至遭受更残酷的报复。

    而这一切的一切，尤其是伊莱埃尔内心的纠结，阿斯莫德，路西法和米迦勒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