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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名提示】

    【爱德华.普兰特简——理查德的大哥,比理查德大十二岁,曾经普兰特简家正式的继承人。】

    【伊丽莎白.普兰特简——爱德华的妻子,比爱德华大一岁,育有一对双胞胎男孩。】

    【乔治.普兰特简——理查德的二哥,理查德在十八岁时杀了他。】

    “难以置信,你竟然会成为普兰特简先生。”爱德华躺在床榻上,他急剧消瘦的身型仿佛快要被柔软的床榻吞噬,嘶哑的声音如同锈死的,只能勉强再运转几分钟的机器。

    “您该休息了。”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哭肿般的红,我坐在窗与他之间,被夕阳拉长的黑红色身影落在冷白色的布料上,随着起伏不定的褶皱折叠扭曲。

    “我是该休息了,理查德。”爱德华闭上眼

    爱德华的葬礼是在那个老头子下葬的三年后,那时我已经结束学业回到家里帮忙经营家族生意,我猜他们原本是想让我就留在我所就读的大学的那个城市——不一定是“活着”留在那里。

    但当时爱德华的情况让家里必须有个脑袋相对清醒的人——由伊丽莎白来做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还要照顾那两个未来的小继承人实在分身乏力。

    啊,我是不是没有提到爱德华开始嗑药的事?实际上,他死的时候几乎已经被药物腐蚀到没有人型了。

    感谢我在大学另外旁听的课程与家族刚开始运转的制药生意,这些据说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小玩意儿直到1914年立法前都很好弄到手。

    但是只花了三年时间倒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上十几年才能把这位国王折磨进棺材,我猜那可能是和药物的纯度与注射频率有关系。

    他死前的一个小时,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他——他自己要求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爱德华终于对我露出了点和蔼的表情(尽管放在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仍旧非常吓人)。

    他在遗嘱上说在他的儿子成年之前,家里的生意由我来打理,毕竟现在普兰特简家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多可笑,等终于有人承认我是这个家族的一员时,这个家族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只有这双绿色的眼睛不像普兰特简。”我仍然记得爱德华那双无限接近枯骨的手触碰我眼睛时的触感。

    是的,普兰特简的眼睛全部是如宝石般的蓝色,而我的眼睛,遗传自爱尔兰的某个愚蠢妓女。

    “只剩这双眼睛,还不那么令人作呕。”逐渐干涸的声音在空气中碾开,刺耳的碎屑如同尘埃一样驱赶不尽。

    “如果这是你的复仇,就用这双眼睛看着我死去吧。”爱德华最后呼唤了一个女人——一个妓女愚蠢的名字,那双曾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终于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可笑的死石。

    一个少爷和妓女不得体的虐恋故事罢了,甚至都无法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少年确实得到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城堡终于建好,美食摆上长桌,木柴填满壁炉,被褥铺于床榻,可佳人已成枯骨。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跳下了窗沿,我缓缓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后看到一群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们围上来,眼眶中那滴好不容易生出的咸水识趣地滚落脸颊。

    可笑的是我竟然听到了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些野兽的目光遮遮掩掩地落在我的身上,我也因此记住了每一只野兽的模样,不久后他们也变成了和我父母一样的猎物。

    你瞧,我也成长为一位不错的猎人了。

    那晚没有月亮,人群散去后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卧室的窗户永远不会上锁,关上灯光,就如同身处冰冷的荒野。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停地做同样的梦,我梦到了一个人,一开始是不清楚他的名字,逐渐的,他的面容也开始模糊起来,最后连声音都不再清晰,只剩下一段朦胧的歌谣。

    我梦到了绞刑架,有一团燃烧的事物在上面熄灭,而我却视而不见。

    每一次醒来后,我会把脸埋进被褥歇斯底里地笑着,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我隐隐期待着,期待着什么人从我的窗口翻进来,或许会嘲笑我的扭曲,又或许要狠狠揍上我几拳。

    但我会闻到他身上燃烧着的木质香气,我会听到他柔软的声音,我会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我会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

    可是没有。

    窗外什么都没有。

    每一次回到房间我都会心存期待,每一次的期待都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我蜷缩在床上看了一会儿那个窗口,再一次赤脚走下床走到窗前,逐渐模糊的视线被晚风吹得晃了几下,泪水落下后清晰了片刻,世界又会再次模糊。

    几次模糊的世界不知被晚风吹晃了几次,滴在窗台的泪水早已在晚风中干涸,留下浅浅的印子,白色的窗棂逐渐泛黄,厚重的窗帘也被晚风吹得淡了颜色。

    我扶了扶被风吹动的窗户,回过神时,才发现玻璃上倒映出的金发青年已然成熟,已经变成了人们口中冷漠又不留破绽的普兰特简先生。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呢?

    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在得到我的允许后消失,转而是打开房门的轻响。

    “理查德叔叔,埃德蒙又出事了。”进来的金发男孩站在门口,右手有些紧张地搓着衣角,“您不应该总是光着脚站在窗前,母亲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好像还是裹在襁褓里皱巴巴的rou团。

    “这次又怎么了?”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长外套。

    “他和威廉老师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了,刚才警察局刚来了电话,叫我们这几天去接人……”

    “如果我们放着不管他,警局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吊死?”我转过身坐在床上。

    “您不应该这样说您的侄子,理查德叔叔。”男孩向我靠近几步,但被我瞪得又退回原地,“更何况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如果你知道我为了你这位双胞胎弟弟浪费了多少精力,你就会对我更客气一点,并且管好他,亨利先生。”

    男孩终于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涨红脸喃喃地说:“我替他向您道歉。”

    我没有理他,只是躺回床上,翻起了之前看到一半的。

    “您……会去救他的,对吗?”

    “看我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可是……”

    “又或者,”我合上书撑起身看向他,“我可以今晚就带着伊丽莎白还有你一起去东北部的城市转转,一个月以后再回来管他。”

    “我知道了,就明天。”男孩吞了吞口水,眼神闪躲, “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

    “随便你。”我又躺了回去。

    “谢谢您,那……您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吗?”

    “你觉得呢?”我看向他。

    “我知道了,祝您晚安,明天见。”

    我冲他摆了摆手,他这才克制地退出门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今晚他大概会为自己的同胞兄弟祈祷吧,毕竟伊丽莎白一旦生起气来,连我都不敢靠近她。

    自然,第二天当埃德蒙知道他母亲已经拿着马鞭在家里练手时,脸都吓的和今天的天气一样灰了。

    “不!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伊丽莎白!理查德!那样我会被打死的!那可是马鞭啊!”

    “拜托你安静点吧,埃德蒙!”亨利罕见地吼了一句。

    虽然是双胞胎,可是埃德蒙却比哥哥高大不少,我猜可能也与他更活泼好动有些关系,而亨利的性格更成熟一些,亨利看向我:“那边的警察先生说付五美元就可以把他带走了。”

    “什么?我就值五美元?还要挨顿马鞭?明明就是那个该死的家庭教师的错!”

    “好了,埃德蒙,马鞭抽几下又死不了人,还有请不要那么说威廉先生。”

    “闭嘴亨利!你总是向着理查德,不管我!理查德,你这个恶魔,你怎么能这么对你这么可爱又英俊的小侄子,呜呜呜——”埃德蒙在笼子里哭嚎着。

    “亨利,你帮我问问那边的警察,我给十美元能不能直接把这小子吊死。”我面无表情地拿出二十美元递给亨利——双胞胎中的哥哥。

    “理查德——!!”

    我没有和他多说一个字,只是撑着拐杖等一旁的狱警把门打开了,然后把人带出警局,毕竟教导这些小孩子是伊丽莎白的工作。

    “理查德叔叔,现在几点了?如果时间还早的话,我想去镇上的集市买些糖果给mama和玛利亚。”双胞胎中的哥哥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

    “明明就是亨利你自己想去玩了吧?”双胞胎中的弟弟小声嘀咕着,“玛利亚才多大呀,才吃不了糖果呢。”

    然后埃德蒙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声对亨利耳语了几句,全被我听到了。

    “亨利,你说理查德什么时候和伊丽莎白结婚呀?”

    “你胡说什么?玛利亚又不是理查德的孩子。”

    “你就是个书呆子,大人的话才不能信,你看玛利亚的绿色眼睛还猜不到吗?况且理查德要是不喜欢伊丽莎白的话,为什么还不结婚,连女人都不碰呀?”埃德蒙用手肘戳了戳亨利,“而且你不是很喜欢理查德吗?如果他娶了伊丽莎白,就是我们的爸爸啦。”

    玛利亚是这俩兄弟刚出生不久的小meimei,金发绿眼,她出生后就开始谣言不断,我猜那些传谣的人,也没有机会去注意一下伊丽莎白一直放在身边,最喜爱的小男仆的瞳色。

    不过和自己亡兄的妻子纠缠不清总比传出我喜欢男人好一点,我也就随他们去了,伊丽莎白都不介意,我有什么资格站出来呢?

    “我不会娶伊丽莎白,玛利亚也不是我的孩子。”我用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另外,现在是上午10点一刻,你们可以去——”

    在我准备合上怀表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纸片像是秋日的蝴蝶一般缓缓飘落,他在怀表里待了十几年,从来没有飘出来过,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一次展开他,仿佛展开他后,夹在笔画间的那场持续了三天的暴雨与冰冷的阳光就又再一次将我捕获。

    我耳边嗡鸣的厉害,心跳几乎在那个瞬间停止,猜我发出了一声惊呼(实际上没有),像是个十八岁的笨小子,在火车站追逐着已然发动列车上的恋人般追逐那张纸条(实际上那张纸条落下的地点与我的距离根本不允许我跑起来)。

    那张纸条没有飞远,最终落在了一片小小的阴影中,一双破旧肮脏的马靴前。

    我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慌乱,只是在心底发誓,如果那个马靴的主人敢踩上那个纸条的话,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但是他没有,他有些艰难地俯下身,捡起了那张纸条,我听到了金属相撞的声音。

    他把字条递给了我,我看到他深色的,缺了一只食指的右手被手铐和警察的手束缚着。

    “不用谢。”他在我开口之前,用带着墨西哥口音的英语结束了这场没有开始的闹剧。

    沙哑而柔软。

    直到双胞胎中的某一个拽着我的衣角让我回过神以前,我耳边只剩下嗡嗡作响的耳鸣声。

    我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而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理查德先生,快要下雨了,我们还是直接回家吧?”

    “理查德你还在怀表里夹了东西呀?是什么?伊丽莎白的情书?”

    “闭嘴埃德蒙!”

    “亨利你不要凶我啊,但也是,看理查德面无表情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把他们带回家,我还有些事要办,不用来接我。”

    我让两个双胞胎上车,简单和司机嘱咐了几句后,从车里拿出一个箱子转身离开。

    这场雨在我走进一个偏僻的街角后开始落下第一滴,紧接着密集的雨滴打湿了灰色的地砖与站在原地的我。

    我本以为我不会再惊讶,这十年间我无数次设想过我们相遇的场景,这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意料之内。

    但是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像是从高处失重坠落一般,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烧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脏往上涌,马上就要滑过声带从嘴里涌出来。

    我捂住嘴,冲进一个无人的巷子,远处可以看到海与漂泊的船只,像极了某个夜晚。

    我只有一个人蜷缩成一团,大脑已经无法处理混乱的情感,泪水滚落,融入我的指缝间,然后化作了尖锐的笑声溢出,最后被雨水击打的支离破碎。

    如果有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被吓到吧?

    他们以为我是个冷静的没有情感的一家之主,做事不留破绽,脸上也没有表情,像个机器一样,除了钱以外,我不会恨上什么人,更不会爱上什么人。

    他们说我的眼泪在爱德华去世那一天就流干了,我的情感也随着那个人一同入了坟墓。

    他们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靠着脸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拿到了如今的地位,比起女人更爱男人,什么男人都下得去手。

    他们放屁。

    雨势很大,看样子会下上很久。

    心跳找回了原来的节奏,大脑也慢慢褪去guntang的热,我抹去了脸上的雨水与泪水,拎起箱子走进雨幕中。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虽然与计划无关,但是我仍旧希望能赶在雨停之前,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