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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万万万万中选一的拜圣失败的倒霉蛋吧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三日后,裴浩瀚一早便来黄家接黄十三。

    车前的马夫一扬马鞭,车轮便压着平整的青石板街道,辘辘地滚动起来。

    裴浩瀚抿了一口茶:“方才院子里的女子是谁?”

    黄十三正啃着裴浩瀚来时路上顺便给他买的豆沙粽子,闻言一愣。黄十三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裴浩瀚去过黄家多少回,跟菀娘熟得如黄十三一般叫作jiejie,自然不可能问的是菀娘,:“宋蕊儿,菀娘的meimei。”

    “哦。”

    黄十三反问裴浩瀚:“你问她做什么?”

    裴家教养严苛,教得裴浩瀚端方持重,小小年纪有君子之风。而君子,背后是不说人是非的:“没什么。”

    裴浩瀚不想说,黄十三也不想,这几日,他被故作羞怯的宋蕊儿献了许多殷勤,献得有些PDST了。便主动说起与简至阳的会面:“那位简稗官又送了许多东西,我也没动,等去了天元府,你便帮我送还回去吧。”

    裴浩瀚沉吟片刻:“原物返还却也不必,可另备回礼,若是你那边不方便cao持,可让我家管事安排。”

    裴浩瀚这话说得委婉,还说什么不方便cao持,说白了就不懂得怎么回,回什么,又回多少。

    黄十三穿越来的,原身和菀娘又都是小门小户,自然不懂得其中的关节。黄十三开始想得简单,他不肯加入家,便将东西还回去,退得干净,也就撇得干净,还因此吩咐了菀娘不可拆封。

    此时经裴浩瀚提醒,黄十三也想起来了,送礼回礼本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备下同等或者略略高于送礼的回礼,既委婉地表达了拒绝,又顾全了两家的颜面,若是直接把送的礼还回去,可就彻底撕破脸了。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黄十三自然也不想平白树敌:“便按你说的办吧。”

    马车足足行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到了目的地。

    一处青瓦大宅,黄十三之前就听过这里的名头,是县里官方指定的唯一拜圣所。

    黄十三到的时候,领黄十三拜圣的先生已经到了,王二没来,旁边站着粉雕玉琢的张三。

    张三瞧着黄十三,仍是没有好脸色:“磨磨唧唧的。”

    知道自己快把葳蕤书轩搞破产了,黄十三心里挺爽。又马上要拜圣,筑成文宫等同童生,也算有了功名,便不跟张三个孩子一般见识:“见过先生,有劳张公子久等了。”

    张三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继而以为黄十三碍于先生在场,不屑撇嘴:“装模作样。”

    先生慈眉善目地受了黄十三的拜:“还请张公子和裴公子在此稍待,你,随我来。”

    在张公子和裴公子面前沦为一个没有姓名的“你”的黄十三,乖乖地跟着先生走进了里屋。别说他现在还没有拜圣,即便成功筑宫,也不过是个童生,先生可是进士。

    虽然见了外面的陈设,便知道里间不会有多奢华,但竟比黄十三想象的还要简陋。十平见方的房间,门对面贴墙摆着一张猪肝红的几案,案上有鲜果糕饼和一个香炉,供奉着墙上已经泛了黄的孔子像。

    这世界许多奇观,孔子又被尊为圣人,化实为虚的技能点点满,挥毫砍山,执笔分海,搁玄幻里,妥妥秒秒钟造出一个小世界的大能设定。按说分一缕残念,护得画像千年不腐万年不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黄十三就是看到那挂在墙上的孔子像,受多了铜炉里飘出来的香火供奉,已熏得黄了。

    先生点了三炷香,恭敬作揖,插入案上香炉,指着地上的蒲团示意黄十三:“跪下拜圣。”

    这就拜圣了?一丁点异象都没有,真是表里如一的简陋寒酸,还不如清明给祖宗上坟呢。

    地上摆了许多个蒲团,黄十三挑了个正中的,屈膝就往上面跪,跪,跪不下去?!

    黄十三又试了试,面前明明没有人,他却像是被人托住了。地上的蒲团近在咫尺,那无形的人却托住了他虚拢的手臂和微曲的膝盖,沉默而坚定,让他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

    先生见黄十三膝盖弯曲,保持着像蹲马步又不像蹲马步的尴尬姿势,出声催促:“你做什么?快跪。”

    听先生说的话,便知道先生并不清楚异象。

    黄十三站起来,那无形的力量只阻碍他跪下,却并不阻碍他站起,所以黄十三顺利地站直,另挑了一个旁边的蒲团:“我觉得还是这个蒲团的颜色比较好,与我今日穿的衣裳相配。”

    先生微微皱眉:“快跪,勿亵渎圣人。”

    “这便跪了。”说着,黄十三再度屈膝。

    黄十三本来还心存侥幸,想着可能是蒲团的问题,但等他换了蒲团,弯曲的膝盖依旧无论如何都无法落到近在咫尺的蒲团上,他便知道不是蒲团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

    怎么回事?黄十三的脑子飞速运转,裴浩瀚不是说是个人就可以有文宫吗?不是说自打有史以来,就没有出过拜圣失败的先例吗?难道这圣人如此厉害,还能看出他的瓤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肯受他一拜?要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拜圣失败的人,是不是就大火特火了?

    一时间,黄十三满脑子胡思乱想,只觉得这方才还觉得简陋的小房间神秘诡谲起来,连带着泛黄画像上的孔子的表情也高深莫测,空气里流动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和信仰。

    这感觉,竟叫黄十三生出几分熟稔来。

    黄十三想了想,还真想起来,在南山寺里,他跪在文殊像前,那一拜寂静深远,便与此刻极为相似。

    甚至,拜文殊的感觉更加厚重。天上地下的无边黑暗里,文殊菩萨在灵光小道的尽头静静地望着他,仿佛是个活物,却仍是小庙里泥塑金身的模样,刻刀雕出线条流畅的木讷双眼,不悲不喜地望过来。

    仿佛说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说,所有的话都无声地融在不悲不喜的眼神里。那眼神似是经了千年万年的萃取,千年万年的洗练,透过千年万年望来,却仍如千年万年前一般澄澈通透,亘古不变。

    先生见黄十三仍是僵着,久久不跪,等不下去了,上来便抓着黄十三的肩膀往下摁:“快跪。”

    这一摁,先生也发现了异样,黄十三竟仍是不跪,且在他的施力下,整个身体纹丝不动。

    这一瞬间,黄十三五感尽失,他感觉不到先生加诸在肩头上的力量,也听不见先生的催促,他只是忽然想起老和尚给他的签文,花了三十个大钱,才得到的二指宽的签文——“虚空无处所,仿佛似琉璃。”

    最后一个璃字出口,黄十三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先生被黄十三吐得满脸,一时间愣在当场没有动作,幸而地上有蒲团,接住了黄十三的脊背。

    铛——院子里的钟突然响了起来。

    黄十三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那钟,跟南山寺文殊庙前的极像,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倒没想到,响起来钟声这般洪亮,声波荡开,既锐且远,仿佛直达天际。

    拜圣所门前的馄饨摊,正玩竹蜻蜓的孙子拽了拽摊主的衣摆:“爷爷你听,拜圣所里的钟响了。”

    “你肯定是听错了,拜圣所的钟是不会响的,”摊主忙着从沸水里捞出煮熟的馄饨来,利落地撒了葱花,捧着碗一转身,却见客人也是满面的疑惑和愕然,“怎么了?”

    那客人是摊主的常客:“老杨头,拜圣所的钟似乎是响了。”

    “你莫哄我,谁不知道拜圣所的钟没有钟捶,是个根本敲不响的哑钟,只有人拜圣失败才会自己响起来。但打有记载以来,便没有拜圣失败的先例,那钟也从未响过,以至于拜圣失败才会响也只是传闻罢了。”摊主下意识反驳着,却还是忍不住倾耳去听。

    那钟只响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响,但荡开的声波还在继续,摊主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声浪带着磅礴的力量,层层推开虚无的空气,以至圣所为中心,所向披靡地推向整个天下。

    震颤的余韵,每一荡,都如同荡在心坎上。

    每个县都有拜圣所,每个拜圣所都有拜圣钟,景国八千州县,便有八千拜圣所,八千拜圣钟,再加上容国的,琉国的,拜圣钟绝不低于两万之数。这样多的拜圣钟,却自有史以来便没有响过,一个都没响过。

    这是摊主说给孙子听的,也是摊主的爷爷说给他听的,口口相传的传说。

    眼下,这传说就被打破了,在摊主反应过来以前,至圣所前突然围起了人墙。开始是赤脚的,然后是些穿草鞋的,再然后是穿布鞋的,最后那些穿靴子,靴面还纹着暗纹的,也架着大马豪车呼呼和和地赶来。

    往日门可罗雀的至圣所,忽然被堵了大门,连带着门前一条主干道两条小巷都塞了个满满当当。

    孙子愣愣地瞧着在至圣所门前攒动的人头:“爷爷,他们在看什么?”

    摊主想了想:“大概是想瞧瞧,这万中,千万,不,万万万万中选一的拜圣失败的倒霉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