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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海晴空,沙湾椰影,飞流后,一栋小别墅藏在山里。

    与世无争的神仙日子过得费则文无欲无求。这岛他早八百年就买下了,那时费则荣对他的监管与控制还算松,而且当时买它的初衷也是想作日后的隐居地,所以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竟在今时派上大用处。费则文感慨万千。

    这里无人知晓,所以至今他与费简都未签离婚协议。他来这里逍遥快活,费简却在尘世中还守着婚姻的坟墓。费简打过两次电话骂他过河拆桥,好歹邮一份离婚协议过来。费则文却对这个阵地严防死守,只是大方让他去寻花问柳,自己这个“正宫夫人”一概不予追究。

    “你还是太胆小,早知道就逼你留下来与费则荣正面开战。”

    “还不死心?我问你,公司怎么样了?”费则文喝一口果汁,躺在太阳伞下吹海风。

    “你还说!你把股份移交给谁不好,偏偏让我收这个烂摊子!我是做好人,又不是欠你的!”能听出来,这是真说生气了。

    费则文忙劝:“随便打理嘛,又没让你赚大钱,不要太劳心伤神。”

    “我稀罕你这点?”费简嘟嘟囔囔,嘴巴还碎,“费则荣现在拿我当靶子……”

    “他是个中好手,我们跟他斗这个干嘛。”

    “你根本没见过我的本事。”

    费则文不给他面子,直面噎他:“我这里偏是偏了点,但也没断网,新闻还是能看的。”

    “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费简气呼呼挂断。

    费则文大笑,笑完又有几分落寞,神仙日子过得真无聊。他们倒是灯红酒绿,日子多姿多彩。

    立刻打消念头。还是这里好。

    打开新闻,财经版有费则荣,他看了一眼照片,内容没看,翻走。没多久又见费则荣,一看,娱乐版,把他和魏缇俐的爱情故事写得感人至极,笔者仿佛亲眼所见。最后提到二人近日又在加州收养了一名孤儿。

    敲门声起,费则荣回神,开门看,原来是送菜的人。费则文最近在学烹饪,天分不高,大多填了垃圾桶的肚子。他有时候想,自己还活着干嘛,拿这些蔬果杀时间。又觉得不必去死,害怕得很。有好几次梦见自杀,吓得满背冷汗,醒后越发珍惜生命。

    清晨,费则文被打进的电话吵醒,是费简。

    费简好像躲在楼道里,有回声,还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很激动,听不出悲喜,只有那莫名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说:“你快回来。费则荣从楼梯上摔下来,成植物人了。”

    事发后魏缇俐大变样,接管了家业,少言寡语,她三十都不到,就稳重过了头,真是费则荣门下的好弟子。费则荣在疗养院,去探望的人很少。没两天,费棋也进了疗养院。

    费简叫他回来是怀疑魏缇俐想独吞家产,现在失了费则荣威慑,各方蠢蠢欲动,费则文当然不必再缩手缩脚过日子,他大放异彩的时候到了。

    知晓情况,费则文一回来先与魏缇俐见了一面。他发现,魏缇俐对自己的厌恶竟然藏得更深了。她与自己谈了许多产业相关的问题,费则文自惭形愧,她长进太大,显然已可对这些事驾轻就熟。大家都在头痛时,唯有她在头痛中能辟出一条道来走。

    费则文叫她一声“嫂子”,魏缇俐与费简都愣了一愣,魏缇俐轻松一笑,握了握费则文的手。

    她离开后,费简大骂费则文疯了,费则文解释说:“我是败家子。之前加州,虽说费则荣有作怪,但我知道,他也帮我不少。我差魏缇俐太多了,如今掌局还是让她来。我这才对得起爸,对得起底下人的饭碗。你也要放下芥蒂,从旁协助,她一定很不容易。”

    “所以就把家产拱手让人?!”

    “让谁?让给我嫂子。她是我嫂子。”

    隔天两人又去看了费棋。他人还不大,仪器快把他堆“死”在病床上。他轻轻抬起眼皮,看见费简,叫:“三叔好。”

    他又看向费则文,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只能说出:“您好。”

    “乖,费棋。”费简蹲下去摸摸他的头,指着费则文介绍到:“这是你二叔,你小时候见过的。那块表就是他送给你的。”

    费棋很奇怪地看着费则文,他还小,藏不住神情,但很懂事,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眼神,恭敬喊到:“二叔。”

    费则文也蹲下去,握住费棋的手,“费棋真乖。”他拿出一个轻薄的平板,递给费棋,“听说你喜欢读书,读得又快,你拿这个在线上看,或者列好清单叫人去买,会方便一些。桌面上有个文件夹,里面是下好的电子书,你三叔给的参考意见,都是你喜欢的作者。”

    他开心地接过,讲:“我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我只能看书。谢谢二叔。”摆弄了几下平板,费棋又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问费简:“三叔,没有……没有,能不能帮我下载一下,我不会……”

    “哦……哦!三叔忘了,不好意思啊。马上给你下。”费则文见费简拿过平板,下了几款游戏,又下了一部词典,递回给费棋。费棋收下,笑得更开心了。

    费简跟费则文解释:“他喜欢玩解密类的,而且挑剔得很。他看上的,有的没有中文版,翻词典硬啃也要玩。倔,也不知道随的谁。”

    费棋已经玩起来,没顾上理他三叔。

    “我们先走了,费棋,你注意眼睛,注意休息,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费则文说。

    费棋撂下平板,慌乱看向费则文,“二叔三叔也很忙吗?”他有点失落,却还是挥挥手告别:“二叔三叔再见,不要太辛苦,爸爸就累垮了……”

    费简打费则文一下,使了个眼色,“太热了,我们晚点再走吧。”说着又坐回费棋旁边,“你好好养身体,医生说你爸在恢复中。等你身体养好你爸也就醒了。”

    “好。”费棋用力点点头。

    费则文紧紧拽住床单。

    他坐一旁听费简同费棋聊天,自己很难插上嘴。两人又陪着费棋待了一个小时才离开。

    在疗养院门口,沉默许久的费则文突然开口:“我想把费棋接回去住。”

    费简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置一词。费则文继续讲:“医疗设备和医生都带上,让他回去住。魏缇俐事情太多,照顾不了他。我闲,我来。”

    “你少见他!照顾一久培养出感情就麻烦了。”费简点一只烟到路边抽上,烦躁。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太自私,费则荣出事是老天给的惩罚,也是在给我机会,让我来担起责任。”

    费简扔了烟,一脚踩灭,捧着费则文的脸义正言辞告诉他:“你没有自私。受害者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你不要一阵一阵的,清醒点,不要意气用事。”

    他居然被费简教训不要意气用事,费则文觉得自己真混得不行。他拉开费简的手,低头埋下一片阴郁,他回言到:“我不管这是不是意气用事……但我不是受害者。”

    费简僵在当场。

    费则文独自回到家时,魏缇俐不在,这才知道她已经很少在这里住。他穿过中庭,去费棋原来的房间,准备后续的安排。突然有人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叫他名字,“文!费——费则文,费则文!”

    他转头,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小孩背着书包冲到他跟前,费则文发现他比上一次见面时开朗、活泼多了。

    童声清亮,中英文交杂着与他滔滔不绝,一会儿叫他“liar”,一会儿又无奈地说他“not good at ese”,最后从书包里掏出本子,指着姓名那一栏,念到:“费——淇。”

    “NOT棋!”他写下一个棋字,把木字旁圈上打一把叉叉,“我是中国人,我可以帮助你中文!不要忘却你的——emm,Mother tongue……母……母……”

    “母语。”

    “Right!”

    费则文听笑了,这小孩果然很可爱,中文说得跟机翻一样。而且他才来不久,还学得不深,不知道棋与淇是两个字,以为费则荣是白字先生。

    费淇。费则文默念这个名字,心中太多压抑和难过,他难以想象费则荣是如何给这个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的。

    “Is Dad all right?我经常,想他很多, you take me to him?”

    也不知道费则荣施了什么法咒,让两个孩子都对他如此记挂,看来他扮个好爸爸,真的很到位。

    “我带你去见他。”

    费则文先带费淇去吃晚饭,一路上跟他解释,什么叫植物人,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他说费则荣出事后他就看相关的医疗书,希望能帮上忙,但大人们都不带他去见费则荣。

    费淇见了费则荣,抓着他的手滔滔不绝讲了很多。费则荣躺在床上特别安静,他一直睁着眼,能看见,但不能聚焦,不能识别。费则文离他病床两步远,不再靠近。

    最后费淇默默擦眼泪,再也说不出话来,费则文这才把他抱走。

    费则荣也被接回了家。魏缇俐彻底搬了出去,但费则文依然叫人把她的房间时刻打扫干净。

    费棋与费淇并不认识彼此,费则文也不想他们互相认识,这很残忍。有时费淇放学回来,会在路过费棋窗前时,把书包垫在脚下偷偷往里看一眼。

    他摇头,叹道:“Puy!”

    费棋从床上下来,苍白的小手揪住他的头发。

    “How dare you!”费淇脚下的书包并不能提供地面那样平稳的受力,他在费棋的手中一点优势都没占到。

    费棋这才喘过气,轻蔑道:“Now you poor than me.”

    他气势汹汹关上窗,拉上窗帘。情绪激动致满脸通红,坐在床上很久,才终于露出一个大获全胜的笑。

    回来后,费则文始终没有独自前去探望过费则荣。直到有一次,用费则荣的电脑时,收到一封加州来的E-mail,是情书,直白大胆,最后写:我是懦夫,在你沉睡时才敢直抒胸臆。虽然得不到回应,但也不会收到拒绝。

    费则文心中发笑,天才也有犯蠢时,他是沉睡了,但他家人难免会看见,这不是招笑话吗?他关掉电脑,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费则荣最私密的一台电脑。他刚刚输了密码,是什么?好像下意识输了自己最常用的密码。费则文又试了一次,成功登录,他们这些年竟然用同样的密码。

    这天,他去给父亲上了坟,然后独自来到疗养院探望费则荣。

    费则荣仍然沉睡,没有攻击性,连肌rou都消去很多,人也瘦了一点。费则文摸了摸他软下去的肚子,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是别醒,现实太残酷。就这肚子,你看了不得疯掉?”

    随后话匣子大开。

    “你都变成这样了,还有人给你写情书,一身风流债,活像个王八。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看你隐私,也不是和你计较,是费棋。你不知道,并发症让他很痛苦,最近他情况更差了,医生要关于他出生的详细资料,我只有翻你电脑去查。我又看到那些东西,我……当初我做这个手术,是想成为别人,我以为这样,就能让大家都轻松些。结果竟然会怀孕,不是说受孕率微乎其微吗?”

    “为什么要让费棋出生?我求你很多次,你却执意要他生出来……我又在责怪你。但我不该责备你吗?你明知道费棋活不过成年。现在你睡过去了,我躲了这么久,结果竟然要独自面对这些事。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以为你比我还自私,我以为你没有半点愧疚。但你为什么用费棋的生日和爸的忌日做密码?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用的一样的密码。我是愧疚,多荒诞,把爸都气死了。费棋出生,活活把爸气死了。”

    “到现在,网上还能找到你当众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视频。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笑,最后倒在石柱子前面,一动不动,哪里还有什么风度?”

    费则文用手机放那段视频给我他看,放了一遍又一遍,暂停、放大,给他分析每一个细节是如何搞笑。又给他放他以前的视频做对比,费则文笑得更大声了。

    “感谢费则荣先生以他儿子——费棋的名义捐赠的一千万善款……”视频自动连播到这一个,费则文沉默下来。他还记得那天的燥热,还记得腕上那块表的样式。

    他关掉手机屏,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才讲:“昨天中午,费棋走了。”

    费则荣的眼珠乱转了好几圈,小拇指抽动,随后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医生说他能听到、看到,虽然大部分无法理解,但意识仍有小部分是清醒的。费则文不信。

    他只是不能动,但一定比谁都活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