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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情人

    三年半,并不能给一座城市留下什么巨大的变化,可却能给一个人带来由内而外的影响。南氤随意在某家快捷酒店开了间房,将自己的行李安置妥当,把自己破烂到不像样的手机扔掉,换上一张新的电话卡。

    这是她生活多年的城市,自然是熟悉得很。

    她避开常年替她护理小提琴的地方,寻了个偏僻至极的位置,把几年来即便用心保护,也由于条件受限,折腾得不成样的琴做好保养。

    南氤背着琴箱,在一家不起眼,装修却十分用心的咖啡馆外坐好,安静地喝着自己的柠檬水。

    人来人往,并未有多余的视线朝她打量。隔壁桌有个男孩,年轻干净,面前点好的咖啡分毫未动。手中抱着把小提琴,材质普通,技艺也普通,演奏的心情却是触动人的认真,挑的曲子还是五十二首woo中的一首。她写得最为热烈的一首。

    南氤有些动容,端着自己的杯子就走了过去,在他的桌前伫立。

    “嗨。”她和善地朝他笑。

    “啊,是我弹得太难听,吵到你了吧?”男孩苦恼地挠着自己的头发,“非常抱歉,我马上就走。”

    “不难听。”南氤看向他覆茧的指腹,坚定地摇头。

    “可是,我搞错了好几个音,哎,这样她怎么可能答应我呢。”男孩听到她的话,眼睛一亮,又迅速暗淡下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完整地听一遍吗?”她在他身边坐下,眼里满是真诚。

    “当然可以!”他又充满干劲地拿起琴,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

    南氤观察着他的指法,心中悟出个大概来。她当初写这首曲子时,就没有思考过让普通人进行复刻,学不会才是常态。但音乐的作用并不在此。她这样写,是因为可以将自己的爱慕之情放大到极致,每个人的情绪都有细微的差别,完全按照她的节奏来,表达效果反而不好。

    “这首woo的部分地方并不适合你,我认为可以做些修改。”南氤找店家借了只笔,又从琴箱的夹层里拿出几张空谱,将前半段根据男孩的特质和能力进行简化改善,又重新让他试了一遍。

    “这个谱子我怎么一学就会?你是不是给我改的太简单了点。”男孩惊奇地弹了好几次,“不过比起磕磕巴巴的原谱,这个好像更适合我,你好厉害!”

    南氤见效果不错,便当场把下半段一起改了送给他。

    “你对这曲子真熟悉,说不定原作者都比不过你呢。”男孩看着她不假思索地写着谱子,感慨道。

    “嗯,我挺喜欢她的曲子。”南氤毫不脸红地夸着自己。

    “可惜,她三年前就突然失踪了。”男孩失落地回忆着。“当时传出一件事,师生恋还是第三者?总之是被整个圈子封杀的丑闻。”

    “不过她是音乐世家的,家里应该会想办法保住吧?公众记忆力短暂,现在记得那件事的也不多了,重新出道也不是不可以。”

    南氤的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她突然抬起头问。

    “我吗?”男孩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算她半个粉丝吧,总觉得能写出这么纯粹炙热爱意的人,不会做出那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况且,谁不知道舆论是被上流层cao控的,说不定是第三者贼喊捉贼呢。”

    南氤改完后,出于那一点点私心,在谱的最后加上了一句话。

    祝你表白成功,谢谢你。

    如果她能在三年前,就遇见这样坚定地相信她的人,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男孩走前反复感谢她,又是问名字,又是问联系方式。南氤一个也没有给。

    比起编一个假名,她更希望自己做回路人。不属于南家,不属于舞台,不属于他的南氤。

    国际大厦的收音机里,循环播放着南氲的新发曲目。南氤安静地听了一遍又一遍,摇头笑了。

    音乐的作用是表情达意,传递信息。她自出生起就拥有比他人敏感数倍的感知能力,一首曲子,别人只能听出错误与否,她却能听出作者的心绪变化,甚至能在衔接不自然处找到他人修改的痕迹。只有在慕若尘的曲目中,她仅仅读出过一次。若不是她因为爱慕乱了方寸,就是她的老师实在太过无情。

    南氲在师从慕若尘之前,流派杂乱,她也只是全部接受,没有发展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支。慕若尘的流派又是如此地独立世外,自然会对她那大杂烩不满,并进行一定面积的修改。

    略有天赋的人,只学了三年就匆忙出师,哪来的时间融会贯通?她未免太过急躁。而这样的人,竟然还敢说在那次对决中赢了她,实属笑话。

    她却是输在这一场场荒谬绝伦的笑话里,引火烧身。

    南氤回到酒店的房间,仔细地洗完澡,才拿起手机,给季临渊打了一个电话。

    “我在A国,有时间可以聚聚。”她躺在酒店柔软的单人床上,语气也放松下来。

    “谢清欢可能不行,就我和你。”那边稍微想了想,才回答。

    “他怎么了?”南氤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问道。

    “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不愿意见相亲对象,被家里关禁闭。”季临渊似乎是在忙着什么事,那头不断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忙吧,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南氤松了口气,和他道别。

    她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劝他,但手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那头已经有了接通的声音。

    “谢清欢?”南氤见那头没有声音,尝试着叫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是谁啊,南氤。”有些沙哑,有些疲倦,总之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他知道她的名字了,那应该也就知道了很多事。

    “你知道了。”她的胸口突然升腾起绵延的无力感,手脚冰凉。她明明努力瞒了那么久。

    “知道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报道出来的,谁会全部相信呢?”谢清欢笑了两声,有些讥讽的意味,“我想听你说。”

    “清欢,是真是假意义不大,我快走出来了,你也走出来吧。”尖锐的刺感穿过心口,让她连说话都有些艰难。

    “南氤,哪个是真的你?”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在疗养院里照顾孩子的,还是这个活在神坛上的?”

    神坛?他竟然把那吸人血的台阶比作神坛?

    “我以为你是那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机缘巧合下爱上了音乐。”

    “我以为你有时半夜,会呆呆望着窗外,只是因为轻微的失眠。”

    我以为我能是你人生的唯一一道光芒。

    “跌落神坛,遇见你们的南氤,是真的。”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些不堪的过往涌入脑海。

    南氤没有轻微失眠,而是长时间的生物钟紊乱。为了以最快的速度作出慕若尘主旋律的伴奏,她总是彻夜不眠。要契合,要完美,要迅速,要作出只有她能演奏的谱子,不然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边。

    她近乎偏执地害怕他失望的表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哪怕他鲜少对她失望过。

    她是床伴,情人,专属伴奏,她拼命让自己和他的联系更紧密一点。

    下贱,自贬身价,固执地不出师,这在那时的她眼中,根本算不得阻碍。能留在这个人身边就好,能用伴奏和主旋律的距离陪在他身边就好。

    走火入魔了。

    是因为他是她喜欢的第一个人吗?

    “那么,现在的你,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吗?”他突然问。

    “没有。”南氤一想起那张银行卡,头又疼了起来。

    “我问的是你的心。”

    她的心?她的心千疮百孔,怎么还敢拿出去祸害她在乎的人。

    “清欢,你知道我……”她停顿了一会儿,“如果我现在答应你,是对你的不负责。你要找的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至少能门当户对。我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家人,将来也还没有想好会怎么过……”

    “南氤,我这些天把你所有的已发布的曲子都听了很多遍,还有音乐会的现场视频。”谢清欢打断她的话,“我不像他一样精通这些,也给不了你什么厉害的修改建议,但我可以陪你度过任何形态下的人生。”

    “如果你想一边流浪一边作曲,我有很多钱,足够在行进中度过余生;如果有一日,你累了,我便永远是你的后路和归途。我愿意陪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只要你承认,哪怕只有几分钟,几秒钟,你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