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情郎
宋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一月未归,房间内应是每天都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的,但他现在的脑子却像是被厚积的灰尘堵住一般,浑浑噩噩无法思考。 或许,是他不愿意去深思宋明瑞话里的深意。 本以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却想不到,从一开始就被定下死罪。 做与不做,是与不是,此刻仿佛都无所谓了。 心慌到极致便是麻木,宋泽然盯着桌上的茶壶,一动不动。 一句话也不想说,一根手指也不想抬。他想,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多呼吸一下都挺累的。 是了,如果夏意真的出事的话,宋泽然不觉得自己能独活下去。当那轮最明亮的太阳从人生中消失时,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其悲痛,不如一起解脱。 但,就是舍不得。相识十三年,互通心意却不到一个月,本以为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相伴,谁又能料到分离的时刻即在眼前。 宋泽然晃晃悠悠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他现在好想见夏意,好想拥抱他,亲吻他,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把积聚的情感一滴不漏全部宣泄出来,不带走一丝一毫。哪怕渝西王府眼下被重兵把守,他也要想办法溜进去。 出了相府大门,他总有一种进入到陌生环境的错觉。从阴谋与谎言编织的笼子里出来,再睁眼时,生活十几年的地方好像突然间就认不得了。 脑袋还是有些发懵,宋泽然茫然环顾左右,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清明,正要往西边去,转身时却不经意瞥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张脸,是见过的,但直觉告诉宋泽然不是他很熟悉的人。等到那人影已经走开了,他才后知后觉追上去。 临安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景象,人群熙熙攘攘,将那个身影埋没其中。宋泽然莫名烦躁,这种差一点点就能想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试着往前追了几步,目力所及仍是找不到那个人。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街道中心驶过,人群自动分站两侧,他在最外围又看到那个身影。 而且这次,他看得很清楚,也瞬间就想起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将如今局面搅得一团乱的岐河江家,江寒煦。 宋泽然暗暗吃惊,他怎么会在京城? 身体比头脑行动更快,疑问还没理出思绪,他已经快速跟上去,准备一探究竟。 傍晚下过一场暴雨,恰巧为炎热的仲夏夜送来清凉。 夏意却觉得有些冷的过分了。夜风吹进来,宛如已过深秋。虽然几日以来,他努力放平心态,任谁见了都觉得渝西王世子不悲不喜似是没心没肺,但实际上,他只是强行把消极的情绪全部藏起。 他怕自己失控,他怕有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弱点。 一家三口,被围禁在各自房间,王府大门、房门口、窗前,只要是能出入的地方都有卫兵。灭了灯,乌云遮了月光,房内一片漆黑,身处之地比寒意牢笼更甚。 百无聊赖,身心疲惫,不如入眠一忘烦忧。那些烦心的事暂且不再去想,或者说想了也没用。虽然还未到就寝的时辰,但即便熄灯屋外的人也不会觉有何异样。 反正只要人没逃出来就好。 夏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裹紧被子试图入睡。然而那些烦躁持续不断、丝丝缕缕地渗入脑海之中,无孔不入,将本就糟糕的思绪搅得更乱,连带着刚刚还觉得冷的空气也燥热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突然,静谧之中响起一声突兀的“嘎吱”声,赶走所有瞌睡。 夏意不由心惊,府内层层卫兵把守,怎么会有人进来? 是来杀他的吗?是江家的人,还是说……就是朝廷派来的? 想到这,夏意无声自嘲。明镜如他,怎会不知他们一家的处境。也就宋泽然那小子是个傻的,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辨帘外的动静,紧张的气氛下心跳声尤为清晰。听得来者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握紧枕下的短刃,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却不想,那人在靠近床前时停住了,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夏意顿感迷惑,这是……在脱衣服? 还没等他想出个答案,床幔猛地被人拉开,一个身影迅速钻进他的被窝。 “!!!” 身形像是被定住,手中的短刃举在空中还没来得及刺下去,从被窝里又钻出一个黑色毛茸茸的脑袋。 “阿意!” 宋泽然将人用力一拉,紧紧圈在怀里,下巴搭在他肩窝上蹭来蹭去。 夏意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趁他们换班时溜进来的!”说起来,宋泽然还有点小得意:“这王府就跟我自己家一样熟悉,他们的看守哪能拦得住我!” 屋内很黑,但两人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光芒。宋泽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已经有些哽咽:“阿意,我好想你。” 虽说两人是同行回京,但也的的确确是数日未见,更别提像此刻的拥抱这种奢侈的接触。 “傻子,又不是见不到了,等过两天查明事情真相王府就能解禁了。”夏意掐了把他的脸,故作轻松道:“你倒好,都多大人了,几天不见面就要哭,嗯?” “你不用再骗我了。”宋泽然抓住覆在脸颊上的那只手,问他:“我爹都跟我说了……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祸事是避免不了的,对吗?” “小然……” “但是阿意,你现在有我,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面对啊。”宋泽然语气真挚,迫不及待说出白日里的发现:“我本以为,事情也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我今天出门时,你猜猜,我看到了谁?” “能有谁?”夏意无奈道:“你看到江寒煦了?” “咦,你怎么一猜就准!” 夏意笑他:“小然,你知道你脸上从来藏不住事吗?” “啊这……”宋泽然小声嘀咕:“所以每次我脸上都明晃晃写着我想cao你几个字吗?” “……” 夏意重重撸了一把狗头,轻斥道:“说正事。” “嘿嘿嘿。”看他心情变好,宋泽然瞬间卖乖,接着道:“我看到江寒煦后,就一路跟着他,他也没看见我。他故意绕了好几条街,最后竟然进了端王府的侧门。” 他不自觉压低声音:“阿意,你不觉得这很不对劲吗?端王府小郡王之前和江家还抢地皮来着,现在就能开后门进出府了?反正我觉得,如果江家真的是邪教主谋的话,那端亲王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夏意被这条信息惊到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仔细揣测其中的利害关系,再看看宋泽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一件事。 “小然,你还记得江寒煦做东请客那晚,你都说了什么吗?” “啊?我,我说了……”宋泽然粗略回忆一番,却发现都是自己的“茶言茶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 夏意提醒道:“你说过,端王府的小郡王虽然平日嚣张了些,但原则是有的,不像是能干出抢人地皮的事。当时我是觉得你故意气江寒煦,现在想来,你这·无心之言·就是问题的关键。” 宋泽然也反应过来,接他的话:“所以你是说,或许从一开始,地皮这事就是江寒煦给咱们下的一个套?” “正解。”夏意点头,又道:“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这么一个套。夏家和江家交情不深,他这么一做反而让江家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图什么?” 宋泽然倒是比他还激动:“管他图什么!阿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江寒煦和端亲王有利益牵扯,而牵扯的人越多破绽就越大。只要咱们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邪教一案并非夏家主谋,这样就算朝廷真的想对夏家斩草除根也不能是凭借这件事下手!” “这就是死路的唯一生门。”宋泽然的眼底亮起异样闪耀的光芒:“等天亮了,我就去查探一番。实在不行我就把江寒煦绑了来,怎么也能问出话。” 夏意笑了:“你倒是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 “那是当然!”宋泽然小尾巴高高翘起:“你看,一府的卫兵都没发现我。我都上了床,你才反应过来。” “那是我从没见过在人家床前脱衣服的刺客。”夏意这才摸到他身上只剩下一件里衣,好笑道:“你脱衣服作甚?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yin贼。” “我这不是刚从外面来,身上寒露重怕冷着你嘛。”宋泽然被他摸得有些意动,贴在他身上,拖着尾音撒娇:“而且我才不是yin贼,我明明是来夜会情郎。” “好,我的小情郎。”夏意笑弯了眼,打趣他:“那你今晚是要宿在我这吗?” “嗯,想你了。” 从刚刚见面时,宋泽然的手就一直搭在夏意的腰间摸来摸去,此刻正说着话,他就吻了上去,衔着那两片红唇来回反复地舔舐。 细密的亲吻如星星火点,渐渐升温,很快就点燃寂冷的空气,烧起一片暖意。宋泽然把他圈在怀里,心里是满满的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你睡吧,我看着你。” 他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把怀里的人惊跑。 夏意却又吻上了他,藏在被子下那只修长的手探进他的衣襟。 “阿意?” 宋泽然有些吃惊,其实他没这个打算的。但夏意似乎比他想象的要热情许多,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道:“来做吧。” 他想的很简单。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来,与其在某一时刻抱着遗憾离去,不如抓紧机会,再好好爱一次。 至少此刻,他们还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