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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男孩儿和小鹰

    每晚六点是左灵下班的时间,没有各种各样的病人,没有响个不停的电话,左灵可以踢掉高跟鞋换上睡衣,在家里咸鱼瘫倒而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

    但今天她的准时下班计划泡汤了,在五点五十五分时张弈真面色不虞地拜访了她。他开口的语气也是阴沉沉的:“左灵,叫钱孟之过来,我有事需要当面谈。”

    左灵没见过这位师兄这么生气的样子,他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体面模样。但最近他的情绪起伏一直不稳定,自从当了许枕的心理医生,张弈真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慢慢变成了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让他脸色这么难看的,想必是许枕那边出了问题。

    钱孟之来了之后也被张弈真的脸色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昨天许枕出现了自杀的倾向,想从高处跳下去。她告诉我是因为把现实当成做梦了,想快点儿醒过来。”

    “不会吧……”钱孟之十分震惊,他扶了下眼睛:“在我的临床试验数据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左灵也有些手无足措:“为什么会这样?我敢保证我的催眠没有问题。是不是藏在许枕头皮下的微型生梦器失灵了对她的大脑造成了影响?”

    “生梦器都是母子结构,许枕那里是子结构,弈真那里是母结构。控制子结构的母结构没有报警,不可能是子结构出了问题。”钱孟之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种可能:“许枕对梦境的情况记得多少?”

    “很多,大部分都记得,尤其是与我相关的事情。”张弈真抿唇:“我问过了,许枕把梦境和现实混淆的大部分原因在我。我对她的态度和梦里重合太多,对她产生了影响。”

    钱孟之说:“可是梦疗师必须在现实生活中陪伴在病人身边,和病人保持亲密关系,才能参与并引导病人的梦境。大多数病人醒来之后并不会记得梦见了什么,即使记得也很快会忘记,不会和现实混淆。”

    “你也说是大多数。”左灵不由自主地打断钱孟之的话。她在此次计划里一直负责催眠工作,还是因为许枕开始排斥张弈真的诊疗活动而半路接手的。她对钱孟之研究成果中的梦境的生成、发展和副作用都不太了解。

    “是的,的确有人会记得部分梦境,记得很清楚,这种概率不过万分之一。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也和弈真商量过,我们大概理出三个区别点可以让许枕区分梦境现实。一是许枕的工作内容,她在现实里被调到文职岗位,但在梦里还是刑警。二是顾盼,现实他已经死了,但梦境里他还活着。三是许枕和弈真的关系,现实生活中他们只是朋友,梦境里他们却是夫妻。”

    说到这里钱孟之把目光移到张弈真身上:“你没有改变和许枕的关系吧?”

    提到这点张弈真难免有些郁郁:“没有,我一直牢记这点。”

    连她主动和他告白,他都没有答应。

    暗恋的人就在身边却连追求都不被允许,左灵顿时有些同情张弈真。

    “现在许枕的心理状况怎么样了?”钱孟之问左灵。

    “轻微的抑郁倾向消失,过度警觉和惊跳反应消失,不再做噩梦或者频繁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但还是回避讨论当时发生的一切,对车库、鲜血和背叛等相关话题依旧持排斥态度,没有办法直面暴力流血事件。”

    “其实已经不影响许枕的正常生活了,我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下去这个计划。”左灵总结后进行评价。

    “不。”张弈真态度坚定:“计划必须进行下去,而且是顺利进行下去。”

    “既然这样,那我们必须加快计划进程了。”

    许枕本来答应张弈真今晚按时回家吃饭,但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八点。奇怪的是张弈真也没打来电话催促。许枕以为张弈真是生气了,她回家开门的动作都是蹑手蹑脚的。

    打开门,室内一片漆黑。

    “老公?”不会是太过生气离家出走了吧?

    仔细观察了一下,许枕才看到张弈真。一片黑暗中,他低着头坐在沙发上,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倾泻一地的寒霜。

    许枕感觉到他有些情绪不对,她打开落地灯:“弈真,你怎么了?”

    张弈真抬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和你讲过的那个女大学生遇害又被散布yin秽视频的案子有线索了,可能是一起专门做高利贷和利用yin秽色情视频来牟利的团伙犯罪。”

    “抓住他们了吗?”

    “还没有,局里还要再收集一些证据。对方人多,还有严密的组织,可能和一些地方势力勾结。需要慢慢部署规划。”

    许枕脱下外套,坐到张弈真身边。她扫一眼发现他还开了一瓶苦艾酒,淡绿色的液体在薄而亮的酒杯里留下残液,看出来他已经喝了一杯。

    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让他想要借酒消愁?

    “是工作上出现问题了吗?”

    “不是,只是心情有些不好。”张弈真将她抱到怀里,搂住她的腰:“我刚刚看了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是一个童话故事。”夜色里,张弈真的声音清淡如水,又带了些许枕未曾听出的低落,他慢慢讲着这个故事。

    “在一片广袤森林里住着一个男孩儿,男孩儿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唯一的乐趣是观察同样住在森林里的一只小鹰。小鹰喜欢在高空中飞翔,也喜欢发出长且清亮的叫声。男孩儿看到天空小鹰盘旋的身影、听到小鹰的叫声就会感到十分快乐。忽然有一天,男孩儿发现小鹰在捕猎时受伤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小鹰请求男孩儿救救他,他就把小鹰带回家为它疗伤。但奇怪的是小鹰伤好之后却再也飞不起来了。男孩儿为了让小鹰重新回到天空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最后他去女巫那里交换了一瓶魔药,给小鹰喝了下去。”

    许枕关切地问:“后来呢?”

    张弈真没有回答许枕的问题,他看着许枕的眼睛,反问她:“你觉得小鹰喝了魔药之后会重新飞起来吗?”

    “应该会吧。”许枕想,既然是童话故事,那应该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小鹰喝了男孩儿从女巫那里拿来的魔药之后并没有重新飞起来,相反,它生了奇怪的病,最后离开了男孩儿。小鹰闭上眼睛之前告诉男孩儿它十分后悔,它后悔相信男孩儿这瓶魔药能帮助它重新飞翔,后悔当初向男孩儿求助,也后悔认识男孩儿。男孩儿一直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最后也吞毒自杀了。”

    “啊?”故事的结局怎么会是这样子的,许枕感觉有些出乎意料:“这是黑童话吧?小孩子看了得有多大阴影啊。”

    张弈真看许枕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被她逗笑了,但很快这个笑容又消失在半明半暗的灯影里。

    “这个故事的结局你不满意吗?”张弈真问。

    “我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一开始向男孩儿求助的是小鹰,男孩儿也为救治小鹰付出了心血,喝下魔药也是小鹰自己同意的,为什么小鹰在最后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男孩儿呢?明明男孩儿也是被女巫欺骗的一方。而且小鹰和男孩儿应该是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不会故意在临死之前说这种话,把自己的朋友拉下来陪葬。”

    “这不难理解。小鹰可能在想,如果不是男孩儿一直鼓励催促它重新飞起来,如果男孩儿能养它一辈子,那它现在肯定还快乐的活着。”

    “可是鹰不就是要飞吗?鹰不是家雀,一辈子都无法飞翔,被人豢养着,这是耻辱吧?”

    许枕说完,发现张弈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专注地让她感觉有些心慌:“难道不是吗?换做是我,也不愿意一辈子一无所成,被你养着啊。”

    张弈真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以前的浅笑,这次他笑出了声。那是十分畅快开怀的笑声,听了就让人的心情开怀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这么高兴,但他的笑声感染了许枕,让她也傻乎乎地跟着乐起来。

    “要不要来一杯?”张弈真笑完之后忽然问她,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但他已经伸手往那只他用过的杯子里倒酒。冷绿色的苦艾酒像是清澈寂静的湖泊,在杯中慢慢地满溢。放上方糖,慢慢倒入冰水,清亮的绿色液体就变成了乳绿色。张弈真拿起来喂许枕喝了一口,清苦芳香的茴香味道和冷冽热辣的酒精味瞬间在许枕的口腔里爆炸开来。

    王尔德评价这种喝过之后让人产生幻觉的酒,说他喝完之后走在广场,恍惚中有大片饱满的郁金香在脚边挨挨擦擦。

    这种高浓度的烈酒因其致幻性一度被多国列为禁品,即使在现代社会被严格限制了成分,也还是让很多人喝了之后感到飘飘欲仙。许枕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感觉张弈真翻过身来把她压倒了沙发上,他修长的手指一一解开了她的上衣、长裤、蕾丝胸罩和内裤。他微凉的指尖探入她的口腔,轻轻问她:“好喝吗?”

    “又辣又苦。”许枕含糊地说,她的意识因为酒精慢慢飘忽起来。

    “可我觉得是甜的。”张弈真吻住许枕,尝到她口中茴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