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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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吧。”芙蓉疲惫地挥挥手。 相柳作揖,默然转身离去。 出门之后,积翠竟还在十步之外等候,相柳与她同行了一段。 “主上年轻,看不懂你要的东西,但我知道。你要的不是所谓正义,而是无冕之王的权力,你要做那只舆论的翻云覆雨手。只是实现你抱负的手段有很多,为何选择和简昀站在一起?”相柳缓缓道,“若我真如你笔下所写,你现在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积翠说:“台辅说笑了,草民哪里敢cao控舆论,草民说的,都是草民认为的真实。” 主观认定的真实,不一定是事实。 相柳没有点破,而是问:“你为何恨刘麒?” “草民不敢。” “那你喜欢相柳吗?” 积翠懵了,一瞬间脸上表情似被羞辱,又似被看破心事。 “你喜欢相柳,恨刘麒。”相柳了然道,“直到你发现相柳和刘麒是同一个人,你骂我骂得越狠,你的难堪便越少。” 积翠自嘲道:“草民确实对‘相柳’一见倾心,如今发现不过镜花水月。至于难堪,草民的难堪又算得了什么?” 相柳渐渐走到了积翠前面几个身位的距离,只留给她背影和声音。 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毫不留恋的背影,让人感到无比憎恨。 她喜欢的相柳,对她毫无表示的相柳,对芙蓉“心有所属”的相柳,和芙蓉有了“孩子”的相柳,在麒麟身份下灰飞烟灭的“相柳”……通通都很令人讨厌! 相柳淡淡道:“你喜欢的‘相柳’是一场镜花水月,你憎恨的‘刘麒’亦然。你不能因为我不符合你的想象而恨我。” “草民不敢对台辅有任何想象。” 相柳冷笑:“你文章中所写的桩桩件件,哪件你亲身经历?哪样你亲眼所见?你的爱和恨,都是建立在群体幻觉中的假象。你的表达,怀揣着你对我的私怨。” 积翠嘴硬道:“身为执笔人,草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不会感情用事。” “哦?若非因爱生恨,若非感情用事,你怀揣坚定的职业道德、条理清晰地攻讦构陷于我,又是为了什么?追逐权力,还是享受无冕之王cao纵民意的快感?” 积翠语塞。 哪个答案都不能答。 “你的‘樊老板’居心叵测,你跟着他,随时可能失去一切,值得吗?” “坚持理想,就要有随时粉身碎骨的准备。”积翠顶回去。 相柳停住脚步,回身叱道:“如今的你也配谈理想?!扪心自问,你执笔人的初心何在?暖衣阁之所以存活至今,是因为主上把它抬到了很高的地位,它象征着表达自由,象征着她要创造的那个百姓思想空前自由的时代。暖衣阁不能倒,但它的老板可以不姓樊,就如同它的主笔,可以是积云。”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积翠不甘地咬紧嘴唇。她的心思在相柳眼里几乎无所遁形。 眼见相柳即将拂袖而去,积翠索性破罐破摔道:“有人说,芙蓉在直阳差点被强暴,‘相柳’不介意?” 说出这话,便是承认喜欢过相柳了——只有爱慕者才会介意心上人的心上人。哪怕拼着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她也要狠狠恶心一下那居高临下的男人,她决不能轻易认输! 相柳顿住脚步:“蔡洋说的?” 积翠撇撇嘴,默认了。 相柳挑眉:“我为何要介意?‘相柳’该愤怒。直阳县令伤害了他珍视的姑娘,而非伤害了他的姑娘的贞cao。她是人,而非贞cao的载体。况且,她能为自己争取正义,轮不到‘相柳’介不介意。” “……” 相柳反问道:“蔡洋有没有说他猥亵了你jiejie?” 积翠一顿:“他没有猥亵。草民相信秋官府的证据和判罚。” “可你却不相信你jiejie。” “草民相信证据。”积翠再次大声嚷道。 “那你就该正义地将你jiejie送进监狱。何止是名誉侵权?你jiejie撒谎、作伪证、妨碍司法公正,该当坐牢!” “……” 相柳失望道:“真不知积云听了会作何感想。” 除了朝廷的关注,暖衣阁近期小报也一份不落地摆在了积云的桌案上,厚厚一沓。积云一份份仔仔细细看完,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她拿起了笔。 我是积云,前暖衣阁主笔。我写这篇手记,来为那些未曾被看见的痛苦辩护。* 关于宋氏夫妇。有人曰,青雀还杳无音信,宋府就开门迎客、生意照常,故而宋氏冷漠。殊不知,同风陡闻噩耗,身体几乎垮掉,宋氏老夫妇归来方才重新提振精神。青雀失踪的时日里,痛苦凝聚在宋府的每一处,在扶摇待客的苦茶里,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在无数睁眼到天明的长夜里。我在宋府期间得到了殷勤招待,但仆役都说,我来之前,没人有心思吃饭,菜色都简单潦草。只因我是客,主人们便打起精神尽心招待。待客尚且如此,何况至亲?这样朴素的善良,为何成为被攻击的理由?人性复杂,岂可通过猜测便肆意谩骂?不能满足百姓对痛苦的一般认知便是冷漠吗? 关于王与麒麟。我有幸参与青雀解救全程,过程诸多不顺在此不表,唯一个细节记忆犹新。青雀受伤颇重,台辅为救他亦负伤。台辅亲自送青雀回芬华宫医治,他离开璧玉村时所穿衣物,与确认青雀脱离危险时是同一套。麒麟生性爱洁,重伤之下,衣不解带,是救治青雀煎熬数日,是收拾残局彻夜不眠。这是冷酷吗?君王亲自驾临宋府归还孩子,甚至割rou换肤保全青雀,依然要被如此苛刻评价吗?有婴儿去世了,到底是王与麒麟之过,还是暴力抗法的人贩子之过? 媒体有义务去澄清猜测,而非放大误解,制造对立,利用情绪,丧失公允。如果人们只能透过纸面所书评判对错,那我愿写下我之所见,为那些未曾被看见的痛苦辩护。 积云写完,将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张交给芙蓉。 芙蓉看完那洋洋洒洒的内容,心中感慨。 “你对抗的是自己的meimei。” “我对抗的是偏颇和不公。” “你已经很久没有写东西了,这次为何……?” “青雀重伤,即使植皮,他也再回不到当初了。他原本可以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如今,拐卖案会成为烙印在他身上的永痕伤疤。” 芙蓉默然,说不心疼是假的。 “积翠在做她认为对的事,我也是。”积云道,“我想为青雀,为你们,做些什么。你当年多么努力去争取表达自由,此刻便多么需要意见领袖。如果吴一还在,他也会这么做的。同样的,我身为一个执笔人,我有自己的理想和正义。” 所谓铁肩担道义,大抵便是如此。积云到底是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积云仿佛生怕芙蓉不能抓住那张纸一般,手指紧紧扣住芙蓉的手:“积翠幼时被保护得太好,我只让她看见了报人的风光,却没让她学会对真实的敬畏。现在,是时候给她上这一课了。” 芙蓉一愣,继而笑笑,用力攥紧那张薄纸。 芙蓉自己没有渠道,邸报也不能刊发积云所写,但芝草并非只有暖衣阁一家独大,还有一家销声匿迹很久的渠道从未发声。 ——冰湖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