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u小说 - 言情小说 - 【十二国记/女攻男受】余烬在线阅读 - 客至4

客至4

    告慰了五脏庙,芙蓉拉着采麟往宋氏玉器行去了。

    当年宋老爷为讨女儿欢心,常常带回一些稀罕新奇的玉器,如今还有许多小玩意在库,芙蓉打算以私交送采麟一个伴手礼。

    玉器行里,芙蓉带着采麟左挑右捡,黄姑笑眯眯地落后一步走到相柳身边,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刘台辅对刘王的宠溺,着实羡煞旁人。”

    相柳侧目,并未言语。

    采王在位日久,年岁比相柳还大上许多,两人站在一起讨论芙蓉,这“宠溺”二字,到底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宠溺,还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宠溺?

    “麒麟不食荤腥,沾染血腥之气总会感觉不适,你为何不说?”黄姑问。

    相柳默然,片刻后说:“主上难得这么高兴。”

    黄姑收敛笑意:“清冷高贵之人放下身段的宠溺温柔最是致命。我曾认识一位商人之女,便是沉溺在这温柔之下,最终断送了性命。”

    “为何同我提起这些?”

    “那人乃庆国先王舒荣。”

    相柳再次沉默下去。

    舒荣的故事也曾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段长久谈资。当时的景麒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但为人刻板寡言,最初与舒荣相处并不顺利。后来景麒突然学会了柔情以对,甚至能刻意讨得君王欢心,终是引得舒荣误会。舒荣误以为二人两情相悦,容不下任何妄图抢走麒麟的竞争者,甚至要把庆国全境女性赶出领土——这直接导致了舒荣走上失道之路。

    麒麟是兽不是人,它徒有人类英俊的容颜,却未必懂得人类复杂的内心。景麒一心希望舒荣快乐,却不懂人类情爱,一腔柔情徒有其表,竟无意间断送了君王性命。

    采王这是在问相柳,你懂爱吗?

    黄姑继续道:“恕我交浅言深。刘王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她的眼神,到底不一样。她勤政爱民,胸怀大志,若迷失在你这无心无情的温柔里,何其冤枉?”

    相柳冷下声音:“主上自有分寸。”

    “庆国先王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要保国家安宁,与其依赖刘王拿捏分寸,不如你亲自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相柳蹙眉。

    这时,芙蓉在远处朝他招手:“相柳快来,送你个礼物!”

    芙蓉带着一群人一进玉器行,掌柜便迎了出来。看清是宋府小小姐,当即从库房调来宋老爷淘来的宝贝,林林总总摆了好几个托盘。

    掌柜不知芙蓉已然成为君王,便按老规矩尽给芙蓉推荐一些小姑娘喜欢的闪亮亮的玩意儿,还悄悄把其中某一个盘子往芙蓉的视线外面推。

    芙蓉千挑万选,给采麟挑了串珠子,用一个简单的银镯子穿在一起。那银镯子上有开口,可以灵活开闭。芙蓉给采麟穿了三颗珠子上去,一朵芙蓉样式的、一只神鹿样式的、以及一个摇篮样式的坠子。

    采麟笑着戴上手镯,麒麟冷白的肤色衬得镯子银光流转,很是漂亮。采麟说:“这一路来都是您给我买东西,我也该回礼。”

    采麟在盘子里挑来选去,无意间看见角落里还有一个托盘,里面躺着个玉质小球。那小球孤零零的,与这边金玉满堂的器物相比逊色许多。采麟凝眸端详片刻,突然狡黠一笑,伸长手去拿那小球。

    采麟一拿,方觉这小球不是凡品。小球不过金桔大小,用料晶莹剔透,以卷云纹雕刻镂空花纹,内里被完全掏空,装着一个玉色的更小的小球,面上是金镶玉的样式,也雕刻着卷云纹,很是精致。更神奇的是,虽然它是个“铃”的样子,采麟拿起它来回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掌柜为难地看看采麟,又看看芙蓉:“小小姐,这……”

    “它不能给我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

    芙蓉拿起那小球对着光线仔细打量:“只是什么?”

    “它是……”掌柜憋得脸都红了。

    采麟抢答道:“里面那个小球是只妖魔。”

    “咦?”

    “它沉睡时无论如何摇晃,都不会响;它苏醒后会震动身体,发出清脆的声音。”采麟笑道,又问掌柜,“这个多少钱?”

    “小小姐拿东西自然不需收钱,只是……”

    芙蓉才不管掌柜支支吾吾些什么,美滋滋地收下小球,还从别的盘子里挑出一条穗子,仔细地穿在小球上,而后放在腰间比来比去。

    只是芙蓉腰间悬着“问道”,这小球再是不凡,同一国宝重同坠腰间,顿时黯然失色。

    芙蓉干笑一声。

    采麟见状,意有所指地回头示意相柳的方向,说:“您若戴着不合适,刘台辅腰间倒是空着的。”

    芙蓉眼睛一转,挥手召唤相柳:“相柳快来,送你个礼物!”

    相柳靠近柜台,一看清那小球,当即脸色一变。

    黄姑问采麟:“你送的……?”

    “一个小铃铛而已……”采麟的声音听上去莫名有些心虚。

    眼见着黄姑、相柳还有掌柜都面色复杂、欲言又止,芙蓉心下疑惑了。

    “有什么问题吗?”芙蓉一边问一边拿着它在相柳腰间比划,相柳佩之很是好看,但他冷着脸直接从她手里拿走了它。

    “谢谢。”相柳淡淡地说。

    芙蓉俏皮地朝采麟眨眨眼,对相柳说:“私下里希望你能用起来。”

    芙蓉的本意是,正式场合服饰皆有定式,这等新奇的小玩意儿也只能在私下里带着玩玩。相柳闻言面色却更加古怪,隔了很久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握住小球在手里来回搓动。

    在去烈酒居的路上,冯骁手里的东西已经成堆了,连简方都分担了不少。相柳跟在芙蓉和采麟后面,手里一直握着那个小球,面色阴晴不定。

    黄姑对相柳说:“如果你无意,便不该收她这个礼物。”

    “主上并不知道这是何物。”相柳说。

    “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

    这是芙蓉送相柳的第一个礼物,看她刚才那样高兴的样子,应该很难忘记这个小礼物吧。

    “若有一天她知道了这是何物,该如何自处?那时又该平添更多猜测,君心难安了。”

    相柳将小球收到乾坤袋里:“我会慎重处理的。”而后快步追上芙蓉。

    冯骁先行让烈酒居准备好了采麟能吃的酒菜,芙蓉刚一落座,就热情地向采王主仆推荐起这里的说书人。

    今日说书人说的是近日芝草百姓议论的大八卦——原端州侯蔡洋状告原暖衣阁执笔人吴一。

    原本吴一被告得无声无息,但不知怎的这个案子拖了很久,直到某日暖衣阁突然发声,蔡洋要吴一赔偿损失三百万两白银,这才引起哗然。

    说书人寥寥几句,黄姑已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三百万两的赔偿,足够震慑大部分有心人。”黄姑淡淡道。

    隔壁有人一拍桌案:“蔡洋乃先王重臣,受下属连累才不得不归还仙籍,如今还要平白受暖衣阁污蔑,简直岂有此理!”

    “暖衣阁小报上说他猥亵妇女,据说端州还兴盛强jian幼女之风,美其名曰沾染处女血能快速升迁……”台下有看客议论道。

    “这你也信?若蔡洋真猥亵妇女,早就被下狱了,怎么当初端州大换血也只是撤了他的职呢?可见他是被冤枉的!”又有一人插嘴道。

    “猥亵妇女这事,若不是当场抓住,再找证据就难了!我看那吴一写得有板有眼,未必是空xue来风。”

    “据说此案已结束审理,就等择日宣判,我估计结果对吴一不利。”

    “兄台有所不知,那被猥亵的苦主就是暖衣阁主笔积云,吴一跟她关系不清不楚,谁知道是不是挟私报复啊!”

    “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人只懂盯着名誉侵权的小事,难道你们没想过,端州侯换人是件涉及王权巩固的大事吗?搞不好是台辅有意为之,故意污蔑蔡洋,其实蔡洋什么都没做过,不信你们看那名誉侵权案最终怎么判!”

    这猜测仿佛有些道理,周围看客有的沉思,有的点头,突然有人回过味来,大声说道:“你才眼皮子浅,你是谁啊你,就你知道得多!”

    那人高傲地说:“我乃冰湖学社刘言,自然与尔等不同。冰湖学社知道吧?先王近臣频出之地,那眼界能跟尔等一样?”

    当年刘言被玉兰启蒙送出大山,受蔡洋举荐得以进入冰湖学社,而后一纸论战害得相柳身陷文字狱旋涡,如今监察司覆灭,他依然初衷未改。

    相柳以手支额,侧头盯着那大放厥词之人:“这个刘言……话真多。”

    只一句,黄姑和采麟便听出了立场。

    “以名誉侵权胜诉洗白整个端州官场黑幕,若暖衣阁的驳斥之声也局限于名誉侵权一案,情势对你们不太有利啊……”采麟若有所思,“连茶楼看客都能洞悉之事,暖衣阁竟看不清吗?”

    芙蓉扶额:“本以为今日说书人会说些演义故事,没想到在说此事,见笑了。暖衣阁这次实属发挥失常,怕是另有隐情。”

    采麟说:“如今各路势力各执一词,谁都压不过谁。那位吴一先生怕是法律上败诉,舆论上也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相柳两指在桌上快速敲击,沉吟道:“今日纸笔在手不作传,他日洗净头项任人斩。暖衣阁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暖衣阁引导不了舆论风向,那便该刘王的喉舌亲自下场。那冰湖学社听着像是翰林学士频出之地,怎的却也并未与你们立场一致?”黄姑问。

    芙蓉和相柳一致沉默。

    片刻后,芙蓉长叹一声,无奈道:“冰湖学社是先王的喉舌,不是我的。”

    而她以为可以倚靠的喉舌,并未振聋发聩。

    此事朝廷邸报不能插嘴,芙蓉在民间一旦失去代言人,就会彻底失去对舆论的掌控力,无论最后孰胜孰败,芙蓉都败了。

    芙蓉更怕刘言和蔡洋等人一齐反咬相柳,黑麒麟嗜血、执法不公、独断专权、残害忠良……哪一样都能泼相柳一身脏水,让他在民间的声誉更加受损。

    几人默默听着店内众人议论纷纷,窗外天色渐暗,采麟随便吃了些水果,叹息一声,站起来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