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班

    今天是林宥恩第一次上班。距离上次面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历经两轮复试，终于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

    出门时磨蹭了一会儿，因为她发现衣柜里的衣服几乎都是两年以前林清言给买的，大多是朋克复古或是街头风的衣饰，并没有适合上班穿的。想着去面试的时候见到公司里的人衣着也随意，于是挑了一件日常一些的米色卫衣和军绿色的工装裤，扎起了短马尾，便出门上班了。

    林宥恩的到来在开发部引起了小小的sao动，不仅因为她女性　alpha的身份，还以为她作为一个没有植入任何等级和功能的辅助芯片的非改造人，居然得到了高级开发岗位。

    在林宥恩生活的时代里，针对大脑的侵入性提升手段逐渐普及，大大拉开了改造人和非改造人之间包括智力、身体素质在内的各方面能力的差距，父母是否能够在孩子幼年时有能力为他植入辅助芯片，能否植入更为高级的，功能足够多样的芯片，几乎直接决定了这个孩子未来发展的天花板。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已经向更为赤裸的芯片等级与大脑芯片承载力的较量转变，大量未能植入辅助芯片的孩子长大后无法接受高等的教育，而只能从事一些低端的服务岗位，或是政府为救济非改造人而设置的福利性岗位。

    虽然政府宣导辅助芯片只是一种提高社会生产效率的介入手段，作为公民人人平等，但是大部分人都明白，这种手段放大了起点的不公平，连过程公平都在被其迅速摧毁。不要说阶级跃升的大门，可能已经永久性闭合了，那些不够“聪明”的人也只能靠社会和政府的怜悯才能得以分配到必要的生存资源。

    但是这个娃娃脸Alpha，没有植入任何的芯片，看着才离开校园的样子，居然得到了Forest&　Light的高级人工智能算法岗，这样稀缺的小概率事件已经足以占据社会新闻的热搜前几名了。

    办公室里几乎是清一色的改造人，此刻他们都在工位上抬起眼，打量着这个站在中央的Alpha。林宥恩读懂大家的好奇，人畜无害地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此外，我是TItgroup上SCDI2200项目的作者。”

    SCDI2200是开源网站TItgroup上收集到了数十万星的明星项目，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提高人工智能超复杂决策效率，其中一些模块的算法的已经得到了商业化应用，林宥恩猜想有人不信，便挑了项目中两个着名的但是仍未被破解的tricks，在闪出的全息屏幕上进行了解析。

    办公室有人打起了惊叹的哨音，林宥恩被逗乐了。同事们也乐了。

    “宥恩，欢迎你。“之前私下一起吃过一顿饭的leader走了过来，对林宥恩真诚地笑道，这个女性Omega眉目很是妩媚，让吃颜的林宥恩内心有些耸动。

    但念及自己很快有固定奶瓶了，她想着在目标不确定是否能达成前，还是不要肆意撩人比较好。毕竟她怕麻烦，如果不是为了进食，对zuoai这件事兴趣也平常，于是报以礼貌的微笑，在这位经理的引导下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

    之所以说是“很快有“”固定的“奶瓶，原因在于距上此的约会已经过去了三周，虽然她顺利地临时标记了许筱，但对方对于自己高潮后不断喷奶，且每天都会涨奶的这个事实感到费解和不安，林宥恩还特地陪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在某些情况下，被进入的一方在性交过程中是会由于受刺激泌乳的，但那一般是针对已经生育过的个体而言，许筱的情况却是少见，但是根据检查的报告，除了催乳素略高于正常指标外，身体没有任何的异常。

    回来的车上，林宥恩告诉了许筱她是人造胚胎的事实。

    “差不多二十年前，因为违反国际科学伦理条例，M大的第P675号生物工程项目被勒令终止了，我就是那个项目的产物，这事我跟你说过吧。”

    项目被解散的时候，林宥恩已经是6岁的完全体，无法被冻结或销毁，于是被M大的一个教授家庭领养了。林宥恩跟许筱是多年好友，断断续续地也曾提及过自己的身世。

    “作为改造胚胎发育体，我虽然拥有不需要辅助芯片就可以高速运算的大脑，但是这具身体必须要通过一种被命名为ECR的超分子肽作为通道蛋白，才能将营养物质运输到细胞内，ECR钛不能被发育体自行合成。“

    ”好在这种物质并不罕见，广泛的存在于人类的乳汁中，但是特定发育体需要是一种根据发育体本身DNA位点重新编辑过的ECR肽。”

    林宥恩突然开口，却带来这么大的信息量，许筱愣愣地听完，目光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

    “发育体分泌的一种特殊体液含有催乳素等物质，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使注入体液的身体内环境满足可以分泌乳汁的条件，并且完成ECR肽键的重编辑，被侵入方会在性高潮的等高强度的刺激下分泌乳汁。”

    许筱对林宥恩这一段行云流水的解说，先是感到荒诞，后是感到羞恼：“那你明知道原因还陪我来医院？”

    “不让你检查一遍，你怎么能信？”

    “这是信不信的问题吗？”他回忆起那天晚上林宥恩表现出对他身体某个部位的特殊的迷恋，突然心里有了猜想，这个猜想让他怒意顿起，登时就想把身边的人踹下车。

    但平日里颇具眼色的林宥恩，居然不顾身边人的神色突变，还是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当时在项目上的编号，并告知他当年这事闹得很大，国际上要求公布必要的被试信息和实验记录，因此密级不高的资料在M大科研档案库里应该可以查到。

    自此之后二人就没怎了联络了，她给许筱的动态点赞留言，他也不回复。更别说直接的对话了。

    但许筱没有什么回应，林宥恩心里其实是有准备的，毕竟在这个节骨点上进行自我剖解，信不信是一说，就算信了，难免让许筱认为她持续多年的暧昧态度突然转变，只是为了找个奶瓶而已。可是她明白，如果现在不说，以后许筱通过其他途径知道这件事，那么自己更是百口莫辩了。以他们多年相处下来的形成的默契，林宥恩知道这事情必须由她亲口说，而且必须早说。不能在关系逐渐稳定的时候被什么意外戳破真相，而让对方因此有种被蒙蔽已久后才恍然大悟的落差感。

    更何况在林宥恩心里，确实认为找奶瓶这件事很重要。既然都要吃饭，为啥不吃让自己有胃口的？她觉得许筱能想明白这茬。气过一阵之后，自己再给他个台阶下就好了。

    当然除了要在这场恋人之间的心理博弈中胜出的胜负欲外，另外一个让林宥恩眼下无法直接就往上黏的因素是，她内心对于自己是人造胚胎的事情很介怀。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会惊叹于她不需要借助侵入性手段就可以达到高级量子计算机运载量的大脑，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怪胎才是自她诞生伊始，无法从自己脑门上揭下来的标签。

    这两年她甚至渐渐开始觉得，或许陪伴她多年林清言，也是终于忍受不了这点才离开的，她在自责愧悔中饿着肚子，时不时就因为能量不足而意识掉线，终于还是想明白了吃饭要紧。

    “磨磨唧唧，一点都不痛快。”她在盥洗室里整理仪容，用手梳理了一下刘海，自言自语道，她进入这个公司依然两周，和许筱没有联系接近一个月，情绪难免有点低落。但好在饥饿感还能忍受。

    她将耳边的碎发拨拢到耳后，露出了今天佩戴的耳饰，左耳一个由红绿双色宝石团簇的耳扣，右耳两个红色和绿色的纯色宝石耳钉。

    暗自里由衷地感叹自己是个帅气的反派。饿着肚子也是。

    这时门被推开了，是他们的部门经理，

    Omega对她笑着打招呼，，这个盥洗室实际上也是卫生间的门间，镜子正对的那面墙上按照性别分列了三道门，事实上这样的分类，在正常的工作环境下可能心理上的安慰作用更大一些，毕竟即使分出类来，卫生间里也都是隔间的构造。

    林宥恩有些尴尬。

    好在经理先开了口：“宥恩，今天下午我们从总部过来视察的事业部技术总监要到了，你是新员工，到时候可能会被点名，不要紧张。“

    “不紧张。“林宥恩哈哈一笑，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

    但她没想到，两个小时前那张笑得虚假而灿烂的包子脸，会与现在这副因为过度惊讶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表情重合。

    她看到来到他们部门办公区打招呼的事业部技术总监的样貌，有那么几秒诧异得几乎忘记呼吸，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调整面部表情，将自己隐在了工作站之后。

    部门经理先迎了上去，紧接着大约是之前与其接触过的几个高级别的同事也打了招呼。

    其他人只是礼貌地流露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林宥恩听着他场面上的寒暄，心里渐渐平复下来，心想他好像也没有想特别见见自己这位新员工的样子。却没想经理自己提起了这茬。

    对方出于礼节：“对，你之前提起过的。”

    林宥恩只好从座位上抬起脸，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

    “您好，我是新来的算法工程师林宥恩。”

    自报家门后，林宥恩的眼睛再无法从面前的男人脸上移开，这个人除了身形更加健壮，面部轮廓不及他秀气，皮肤更黑一些之外，五官简直跟她的准奶瓶长得一模一样。

    哦，对，还有就是从气味上来说，他应该是个Alpha.

    年纪看着比她不会大太多，难不成是许筱传闻中的天才哥哥？但有可能对方注射了细胞再生素，其实是许筱年纪更为年长的长辈？

    林宥恩的大脑并没有因为震惊而忘记运转，而是快速地过了一遍已知信息以及由其推导出来的可能性。

    说起许筱的那个双胞胎哥哥，传说中12岁就成功加载了当时市面上运算量top6的全部芯片，被称为那年A市芯片装载的最强大脑，不久之后就出国深造了，很少回家。之前林宥恩也听许筱提起他的哥哥做的是人工智能方面的工作，加上最强大脑的背景故事，让27岁的F&L人工智能事业部技术总监的人设更能自洽，所以林宥恩更倾向于第一个判断是正确的。

    经理看着一贯嘻嘻哈哈的林宥恩露出了只有在写代码时才有的专注眼神，心里虽然不愿意，还是对她的性取向有了些微的怀疑。

    “林宥恩。”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打招呼，但语气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的疑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一般。

    察觉到这点，林宥恩的嘴角也透出了若有似乎的笑意，只道：“您好，我刚来公司不久，没想到就能有和您见面的机会。”

    “是的，从前Dean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不过由于公司业务的内部调整，Dean以后会有更多时间在A市分部工作。”

    经理算是宣布了他们刚才管理层开会的重要内容之一。

    “我对你在Tigroup上的工作成果很感兴趣，有机会可以交流一下。”男人的语气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公司前辈的角色里，又补充到，“我叫许筝，许诺的许，古筝的筝，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

    “很高兴认识你，Dean。”

    下班了之后，林宥恩在回家的路上发信息给许筱。

    “许筱，你哥是在F&L工作吗？”

    很快对方回复了：“Forest　&　Light？是的。”

    “我上次和你说面试了一家公司，然后两周前入职了，就是这家公司。”

    “今天见到你哥了，还跟他说话了。”

    对面沉默了几分钟才回复：“你好好干活，我哥这个人专业上很难搞的。”

    “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不要和他硬来。”

    “你好像特别怕我惹事的样子。”伴随一个笑脸的表情。

    “不会惹事的，你看你不理我快一个月了，我也没上学校堵你去。”

    林宥恩熟练地抓住了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会，赶紧装可怜。

    “……我还有一些事没想明白。”

    “而且我爸妈跟着我哥一起回来了，最近出门也确实不太方便。”许筱捂着通讯器一个月，就等林宥恩贴上来求和，这或许是他最克制自己的一次了。毕竟林宥恩讲的故事实在有些超出常识，虽然后来经过他的求证，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就因为很有可能是事实，才让他无法摆脱对她开始这段关系的动机的怀疑。

    “我这么挑食，当然是要喜欢才能有食欲，但如果你确实接受不了这种夹杂了生理需要的渴求，我可以暂时不联系你，等到我做的临时标记被你代谢掉后，我们再见面。”林宥恩大概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于是自白道。

    “…然后呢？”

    “然后按照你能接受的方式相处。”

    “那你不得饿死了。”

    “…死不了，就是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然后有一天你就彻底找不到我了。”

    “你威胁我。”许筱突然想通了两年来林宥恩间歇性失踪的缘由。

    威胁？大概也算是吧。

    林宥怔了一会儿才回复：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