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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瑄和

    折腾了许久,外面天早大亮,日光冒了头,细细洒进每个不被遮蔽的角落里,沈砚深方才餍足,饶了累得困倦的阖了眼的雪融,在他的额上不带情欲的轻柔一吻,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自己梳洗穿衣妥帖。

    唤来涓嘱咐婢子们走动时动作轻一些,随时在外面伺候着,里间有动静便来侍候梳洗,又道要提前备好饭食汤药,涓一一应下,沈砚深这才带了横江安心进宫去。

    给嘉帝请了安,又被留下一道用了早膳。出了嘉帝的寝宫,便恰巧遇上了来请安的五皇子齐瑄和,齐瑄和向他使眼色要他等自己一会。沈砚深会意,径直往皇家校场去,果不多时齐瑄和便带着伴读顾斯来了。

    顾斯见了他便打趣道:“哟,我们沈二公子可算是想起还处在龙潭虎xue的两个可怜兄弟了,这连日来都躲在沈府作甚呢?”便又故作深沉的打量他,挤眉弄眼的说:“这面色可比刚回来那会儿好了许多,也不知私底下里享了多少艳福。”

    齐瑄和也凑了热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几人感情深厚、志趣相投,一同长大又一同在国子监学习,沈砚深刚回了燕都城便约了无数次,彼此之间的许多私密事,父母兄弟都不知晓的,他们几个好友反而知道的更多。

    沈砚深白了顾斯一眼“你总没个正行,难怪顾大人总也要时时念叨你。”

    “哎呦你可别提了,我家老头儿真是越发令人发指了,前些个日子故意接下临川剿匪的案子,说是要磨炼磨炼我,差点让我死在那土匪窝子里。有这么个爱折腾的老头子,我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顾大人清廉正直,对顾斯一贯严苛。顾斯本就爱唠叨,说起他老子来更是没完没了。

    沈砚深也不爱说那些劝导人的话,便只道“那今儿个我便替顾大人考考你,看看你这些日子可否有点长进。”

    见沈砚深一副要切磋的架势,顾斯倒是乐颠颠的颇有兴致,他虽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也想见识见识沈砚深边境实战磨炼来的武力。

    齐瑄和却忙揽住了蠢蠢欲动的顾斯,笑着对沈砚深道:“让横江陪他比划比划就是了,我还有事要同你商量呢。”

    沈砚深和顾斯也不执着,论武功便是在整个江湖横江也是数一数二的,让他指导那纯粹是大材小用,一般人可没这个殊荣。

    沈砚深和齐瑄和倚在一边看两人切磋,说是切磋倒是抬举顾斯了,实则说是单方面的吊打也不为过,就顾斯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背着双手的横江碾压,偏横江还要顾忌着他,时不时的还要迁就着他,两人远远的望着,都替横江感到憋屈。

    齐瑄和摇了摇头,对沈砚深道:“横江看着冷漠,倒是个有耐心的,脾性也着实不错,倘若换了我早要将顾斯揍了个透。”

    沈砚深对此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在家里也没少被修竹请去比划。说来,你不是说有事要同我说吗?”

    “嗯,上次你和我提起齐涵结识了你叔叔家的meimei蓁苓,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便留了心,让母妃帮我留意。你道是如何,前些天里便听母妃说皇后果然有向父皇提起给太子册立太子妃之事。父皇只道是由着皇后去挑选,大概又想到太子那个性子,怕全然被皇后拿捏,半点不合太子心意,又说最后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齐涵年二十又三,性不争,天资平庸,才能平平。嘉帝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儿子,况且其母郑皇后强势专断,外家势大,嘉帝忧心倘若让太子继位,到时外戚专政,引来无尽祸患,故而久久未将其余皇子封王。

    嘉帝有废太子重立之意,而如今众皇子中年龄合适又堪当大任的屈指可数,其中最得圣心便是齐瑄和了。他的母妃雅贵妃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外家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无外戚之忧,且雅贵妃虽有牡丹国色,性情却柔和端庄,极得圣心,如今最得嘉帝宠爱。再说齐瑄和自小天资聪颖,如今文韬武略也是太子和许多皇子望尘莫及的。

    按理说太子一党此时最好是暂避锋芒,但郑皇后早窥破嘉帝心意,年前又将沈砚深这个备受器重的外甥遣至边疆要地,对外道是磨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嘉帝此举显然是要委以重任。

    这样一把锋利的刀明晃晃的悬在各党派之上,当然哪方都不肯轻易舍弃。这便也是沈砚深回京后总也有赴不完的约的原因之一了,沈砚深和齐瑄和的情谊外人并不知情,只当他们是普通的点头之交,反而嘉帝心中有明镜,知他们甚深,一切安排皆是为齐瑄和增添助力。

    不过沈砚深却也因此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这场争斗中了,说是最锋利的刀,人人想要拉拢,但一旦做出选择,便要面临其他党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险境。

    以平宁公主和沈家的立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在这场皇权之争中无论哪个得利都不会影响他们分毫。

    嘉帝对沈砚深这个外甥的喜爱无异是真的,便是一众皇子也未必及他,只是身为天下之主就注定没有平常人家的安宁,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了沈砚深选择的机会。一则破格封他为郡王,远离权力之争,从此做个逍遥闲人,不论今后是谁继位,虽不可能是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但能保一世安宁。二则去边境造势,立下战功,来日回京助齐瑄和一臂之力,成则封侯拜相,败则粉身碎骨,甚至祸及家人。

    沈砚深生而富贵,那些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极大的诱惑力,之所以做此选择,一是深知生在权力漩涡中心,刻意的逃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牵挂着的亲人好友身在其中,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倘若真去做逍遥闲人了,哪天他在意的人功败垂成,他到时于心不忍又无法帮忙,难道要憋屈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累,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二来沈老爷子早已退居内阁乞骸骨,如今只在家中养花弄草,在过些时日便要回老家南陵,远离是非之地,父兄皆是无关紧要的闲散官职,平宁公主的意思是到时候都要带着一家人暂避风头的,如此便少了许多顾虑。

    沈砚深听了齐瑄这话忍不住蹙眉,“她待如何?”

    “听母妃说皇后提了太子似是有了心悦之人,父皇大抵是怕她糊弄,说是七夕家宴再相看,便让她叫上令太子哥哥心悦的姑娘,倘若到时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旁人也无从阻挠。”齐瑄和笑嘻嘻的说,那双最是多情的桃花眼却续满了一片寒意。

    沈砚深倒是面无波澜:“你可确定了太子遇见蓁苓是无意?”

    齐瑄和呵笑一声“那是自然,我也并不喜欢这个结果,特意让探子核查了数遍却也是这个答案,人心易变,不知何时我那和善不争的太子哥哥也能配合皇后一同对一个小姑娘出手了。一边缠着你,又一边将注意打到你的家人身上,这招可谓物尽其用。”

    沈砚深心中有了决断,“届时我会告诉叔母替蓁苓称病不去赴宴。”

    “如此甚好,倘若皇后还有后招,之后便也能见招拆招了。不过你家小meimei今后要是知道了,不会怪罪于你吧?”齐瑄和面色和缓了许多,也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了。

    沈砚深并不计较这个“怪便怪呗,我能有多少损失,且她才多大,懂些什么,以后长大了便也只当做了一场年少不知事的梦罢了。”

    清风徐徐吹来,凉爽轻快却撩乱了两人发丝,不远处顾斯无数次被横江摔倒在地上,又锲而不舍的爬起来偷袭横江,横江一手制止,循环往复。

    齐瑄和理了理吹乱的发丝,望着沈砚深轻描淡写的评述幼妹的思慕之情,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打趣他:“你那藏在府中的稀世珍宝大约也长不了你meimei蓁苓几岁,依照你的理论,你meimei年长知事便只当齐涵是场年少无知的梦,那么以此类推,你的小心肝再长几年也会将你当做是他的一场梦,你待如何?”

    “我们与旁人不同,别人是相逢即相离,我同他时时刻刻都会在一起。”沈砚深嘴角都噙了笑,那双星目璀璨生辉。

    齐瑄和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不是我说啊,阿深你说这话问过人家的意思吗?”

    “我说了算,他一贯乖巧的很。”雪融一贯胆儿小又听话,沈砚深对此很有自信。

    齐瑄和瞧他斩钉截铁的,忍不住绕着他啧啧称奇,“阿深啊,哥哥有句话一直想同你说。”

    “哥哥?长了一个月的事能算什么哥哥?殿下真是过于脸厚了。”话毕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含着春风和煦的笑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双生子长一个时辰都能论个先来后到呢,长一个月怎么就不能作数呢?我要同你说的是,从小从小不论是父皇母妃还是其他人都夸你君子如玉,可他们委实识你不深,依我看来,你只有一个君子如玉的壳子,内里实则偏执独断,容易一意孤行。当然,这些话也就我这个当兄弟的愿意如实相告了,旁人即便看出也未必愿说敢言。”

    沈砚深仍脸带笑意,只微微眯了眯眼“这些无需你多言,我自己什么性子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这些和此事无关。”

    “怎会不想干?古往今来无论才子佳人、帝王深情不都是两个人心心相印、互相理解才能一路前行,引来世人无数艳羡和赞美的吗?你与你心上人之事,我虽未尽数了解,但从你支离破碎的炫耀言语中来看,又加之我对你这性子的了解,你的心上人未必理解你的情深,啊不,甚至于说是不知你的心意。举个例子,就据我所知的来说,他在你家身份尴尬,并不如你这般光鲜亮丽,要承受你这突如其来沉重的爱意,你这性子多半是打算慢慢付出,也不打算言明心意,你又道他年龄小涉世未深,你想想你这番作为放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你少看些话本子,堂堂一个皇子像什么样子。”

    沈砚深心下暗忖齐瑄和不过是在胡乱猜想,但仍然为之怔然,僵了嘴角噙着的笑,看着对方促狭着故作出怜悯的目光,只觉格外刺眼,不觉真的思索起了往昔种种。

    他似乎确实未同雪融道过自己心悦于他,知道雪融抗拒便逼着他给自己生孩子,妄图以此来拴住雪融的心,也想要借此隔绝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那么雪融呢?他不曾想过他心心念着的少年是否会因此而感到害怕。

    沈砚深决定回去便要告诉他的少年,自己心悦于他,视他为自己的妻子,之后也会禀明家中长辈正式给他名分,他们会一起孕育儿女,白头偕老。

    齐瑄和见他若有所思,心下了然,很是得意,不禁笑着道“想明白了吧?是谁说的看话本子没用的,瞧你这样子。”

    沈砚深一贯是知错能改的好习性,闻言只笑笑,心中默认了齐瑄和的话。

    两人又说起朝中局势,没过多久便被一阵吵闹声打乱。

    一群半大的世家孩子正笑闹着浩浩荡荡往校场走来,这时累得气喘吁吁的顾斯也终于放过了自己,毫无形象的往两人身边一坐,絮絮叨叨的说这群少年是在打赌,为首的分别是郑皇后的侄子和武安侯小侯爷。两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精神奕奕的对峙。

    齐瑄和叮嘱候在一边的冯公公遣人看顾着些,以防万一闹出什么问题来。

    顾斯看这场面感慨少年心性意气风发,忍不住开始追忆往昔。

    又道:“怎么不见时岁那小子?平日里这样的热闹可少不了他。”

    齐瑄和闻言面色微僵,而后才恢复常态,漫不经心的道:“他前些日子刚回了湘王府。”

    顾斯感慨:“奇了,这小子平日里总爱黏糊着你,一天到晚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你后面,一年到头也总宿在你的宫殿里。见我来寻你,总也碍手碍脚的盯着我,嘿!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看自己貌美如花总爱红杏出墙的小妻子呢!幸亏殿下是个男的,不然我都不得不怀疑那小子有什么不轨企图。如今这不年不节的,这小子竟然舍得离开你,当真稀奇。”

    湘王时之明,本朝唯一的异姓王,育有一对龙凤胎,年十四,世子名时岁,郡主名时年。

    因湘王妃同雅贵妃是手帕交,这些年来也时常走动,关系亲密。再说那小世子自幼牙牙学语时便格外喜欢黏着齐瑄和,一会不见人影便总要哇哇大哭,湘王妃便时常带其入宫小住,后来便是他自己一个人同齐瑄和宿在一处,一年里基本上都不怎么回湘王府,齐瑄和也乐得带着他,待他比真真正正的亲兄弟还要亲厚。

    “有甚稀奇,他也是十四岁的人了,总跟着我像什么样子。何况他是湘王世子,也该避嫌了。”齐瑄和若无其事的说到。

    这下不待顾斯反驳,沈砚深也觉出了异样来,“避嫌?这都多少年了,陛下都习以为常的事,你如今才想到要避嫌?”

    沈砚深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齐瑄和大概也意识到这个理由站不脚,只喃喃辩解“今时不同往日。”

    边上的冯公公听了这话,也不由哑然失笑,他是从小就伺候在齐瑄和身边的老人了,雅贵妃和齐瑄和都挺看重他的,很有几分体面,倒是敢说一些别的下人不敢多言的话。

    冯公公笑着道:“两位少爷就不要在追问这事儿了,殿下不好意思说,老奴来说便是了。那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我家殿下同小世子本也如往常一般,只是晚上小世子非要闹着与殿下一同睡,殿下一向惯着小世子,笑闹着斥责了几句也没在赶他。

    翌日老奴端了热水正要进去伺候殿下和世子梳洗呢,便见殿下穿着寝衣沉着脸坐在贵妃榻上,小世子则蔫头蔫脑的缩在一旁,还时不时的偷眼看殿下,哎哟那小可怜劲儿。

    往日里最是心软的殿下却分毫不见动容,让老奴差人换了寝被,老奴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哪个男孩子不是这样过来的,长大成人的征兆罢了,殿下素来爱干净,大约只是生气小世子弄脏了床铺。

    接下来几天小世子很是讨好殿下,殿下不冷不热的,倒是相安无事,只没往日亲近些。过了几天贵妃来看殿下和世子,殿下不知怎的提起让贵妃送小世子几个丫头,恰巧被小世子听见发了好大通脾气,连夜便说要回湘王妃去,好在让贵妃给劝住了。不过翌日一大早小世子还是怒气冲冲的走了,走之前还刻意要来殿下面前转转,偏殿下没心没肺的样子,睡的很是安宁,小世子便面沉如水的匆匆走了,这一回便再也没回来过。依老奴看小世子是在同殿下赌气呢,不过世子一贯好哄,只要殿下好言好语的同他说几句话他便也乐颠颠的和以前一样了。再就是想世子不爱记仇,又总闲不住,想必过些日子消了气,便又会来找殿下了。”

    听了冯公公这番话,几人一时无言以对,未几才听得顾斯说时岁小疯子脾气大,又道齐瑄和极爱干净的坏毛病,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转头又去说别的事了。

    沈砚深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齐瑄和几眼,雅贵妃牡丹国色,继承了贵妃优点的齐瑄和容色也不遑多让,又融合了嘉帝的英气,生的更加出挑,端的是俊美无俦,是男女见了都会称赞的好颜色。

    齐瑄和察觉他的打量,坦然相对,面色看起来极为淡然,只耳边那若有似无的粉可窥见其中几分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