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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的话就不行。

    李翘心神不宁。

    从跟谭玉见了面,他就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中,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无形中有一条线,拴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法离开芳潭城。

    他甚至不想联系李家在芳潭的人。李翘不断地按开手机的屏幕又关上,李畅说帮他顶三天,那就是说,还有时间。

    他下了车,头一次觉得芳潭夜晚的灯火喧嚣得让人厌烦,熟悉的场所都让他提不起兴趣,一项养尊处优的李大少一头扎进昏暗的旅馆。

    不安搅动着他的情绪,他把这解释为谭玉的异样。李翘讽刺地想,你这个懦夫,不敢看他的脸,然后还自以为感性地为了他痛苦。

    令人作呕,自己疼了,就非得用那种话去刺激阿玉,然后听见阿玉声音里那种有如实质的痛苦,又自欺欺人掩藏。

    懦夫。李翘冷冷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颓丧的脸。

    你不过是因为阿玉被别人标记,就嫉妒得口不择言的妒夫,却连承认都不敢。

    不安和焦虑淹没了他,李翘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难以忍受的锐痛。

    痛!

    谭玉头重脚轻地跌倒在污浊腥臭的泥水里,剧烈的痛楚从下方劈开他的身体。

    他叫不出来,泥水灌进了他的口鼻,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他的肺,无论怎么痛苦地挣扎都得不到空气。

    我撑得住,他恍恍惚惚地想。

    我可以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么……我什么都能忍。

    然后他从无形的压力中拼死挣脱出来,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

    “谭玉。”李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

    “啊!”谭玉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从层层梦魇中醒过来,病房的空气洁净冰冷,可是他总觉得口鼻间有股令人作呕的泥水腥气。

    他勉强侧身起来,抓住床边的垃圾桶,胃脘灼烧,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谭医生!”护工急忙冲过来扶他,谭玉吐得昏天黑地,他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下呕到吐无可吐,浑身都浸透了冷汗。

    “我叫方医生立刻来!”护工抬手按铃,却被一只消瘦的手抓住了手腕。

    “没事。”谭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声音虚弱而坚定,“我不要紧,你帮我拿点止吐的药。笔拿来,我写给你。”

    谭玉原是医疗组的组长,护工下意识地就要听从他的要求,从谭玉随身物品里取来了纸笔。谭玉闭了闭眼睛,觉得舒服了一点,把用惯的钢笔接过来。

    笔身质感稳重,笔夹上还追着蓝钻,这显然不是谭玉会买的东西。这是李翘送他的。

    谭玉写了几笔,手指却脱了力似的哆嗦起来,钢笔摔在床头桌上,迸出一道污浊墨水渍。

    周围的空气忽然稀薄起来,谭玉听见护工惊呼着按铃叫人,却再也做不出像样的回应。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支笔,笔夹上冰蓝的钻石好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他尖叫着蜷缩起来,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利刃劈开他的身体。

    “怎么忽然就发作的这么厉害了!”方林压不住怒气,反复地查看重新检查的结果,“这才度过了一天的平稳期,到底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痛感这么强烈!”

    护工也说不出所以然,方林其实也不是冲他发火,只是忧心忡忡地凑到谭玉床前,“谭玉,你还好吗?你已经进入发病期了,我已经让志愿者过来了,你再忍一忍,不会有事的!”

    谭玉痛得几乎躺不住,又一次保护性地想要把自己蜷起来,“生殖腔……胃……呃!疼……”

    “忍一下,你可以的。”方林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安抚omega濒临绝望的情绪,“你信息素紊乱,脏器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生殖腔也有痉挛症状,只要用标记压下去,把多余的信息素代谢掉——”

    “啊!疼……我、我要止痛……”谭玉汗湿的身体不能控制地扭动挣扎,“太疼了……我太疼了方林……”

    方林眼眶通红,“忍一下,我已经给你打了止痛了,不能再加剂量了,谭玉,你冷静点,你……”他几乎不忍点破,可是却没有办法,“因为信息素紊乱正在唤起你的情欲,你是身体变敏感了,不然没有这么疼的。”

    谭玉安静下来,不再要求,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的蜂鸣和痛苦的喘息。

    “谭栀和你的小病友在外面呢。”方林试图用旁的事来分散谭玉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你好好配合志愿者的帮助,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嗯。”谭玉痛得脱了力,咬着枕巾点了点头。

    “谭栀。”周蒙阴着个脸靠在墙上,兜帽挡住了半个眼睛,“你是做技术的吧,给我把李翘那个怂包的定位找出来。”

    谭栀眼睛都哭红了,刚刚隔着门听见谭玉的哭喊,她难受得心都缩成了一团,“你是谁啊?我凭什么给你……玉哥、玉哥不想见他,我们答应他不告诉……”

    “放屁!”周蒙情绪非常暴躁,对小姑娘没一点耐心,“你玉哥?他快把自己折磨死了,他疯了你也疯了?跟我开车去找李翘,你哥这个傻子,他能忍受得了别人碰他,我把头拧下来给你!”

    “不行!”高大的alpha男孩逃也似的从病房里出来,直接把协议甩给方林,“方医生,我下不了手,没办法救这位先生。”

    “怎么回事,他受过创伤,会拒绝是人之常情。”方林额头见汗,这是第二个放弃的志愿者了,谭玉的状况恶化太快,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联系一批人,“他签过协议的,愿意让志愿者压制他的应激性反抗,以达到医疗效果——”

    “我做不到。”那个志愿者端起水杯灌了两口,开始往身上喷阻断剂,“找别人吧。”

    “这么夸张?”第三位排队等着的志愿者翻着谭玉的资料,“这么漂亮的omega你下不了手,哥们你行不行啊?”

    “就是因为太漂亮了。”那个放弃的志愿者叹息着坐在椅子上,摇头道,“我见不得他那个样子求我。”

    方林沉默地推门进去,谭玉还是缩在被子里,见他进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没忍住,搞砸了。”

    方林不忍劝他,轻柔地掀开被子。

    谭玉病号服的裤裆全湿了,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

    “你很渴了,谭玉。”方林轻声道,“这么难受,你熬不过几轮的。”

    “我再……试试。”谭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角,“不然你们把我绑起来,嘴堵上,反正只要多做几次——”

    “不行!”方林打断了他,声音也忍不住发颤,“那成什么了?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咚咚咚。第三位志愿者小心地敲了敲门,“方医生,他还好吗?不然我来试试?”

    方林征询地看了一眼谭玉,得到首肯,才出去把志愿者让了进来,独自回到走廊里等。

    门板隔住了大部分声音,只有隐约几次拔高了的哀鸣传出。

    不久,那个进去时自信满满的alpha一脸怒气地出来,劈头就问,“他有alpha?那个混蛋人呢?”

    方林阴郁地望了他一眼,那志愿者仿佛xiele气的皮球,嘟囔道,“也是,都找我们了,估计也没办法救他……方医生,我做不了。谭先生这么哀求我,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法强迫他。”

    方林送走了志愿者,默然走到谭玉的床前。

    谭玉颤抖着喘息,琥珀色的眼睛暗淡无光,“对不起。”

    “对不起?”方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谭玉,你看着我。别这样,你会死的,别放弃好不好?”

    “疼……”谭玉小兽似的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恐惧,“我……方林,我不想坚持下去了。”

    方林安静一会儿,才强迫自己冷静地开口,“谭医生,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我替你安排精神科的医生,你振作一点,活下去,好不好?”

    谭玉的身体轻轻地起伏,虚弱地垂下眼睫。

    “你……不想跟志愿者接触吗?”方林木然地继续说,说出的话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不然我来标记你。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对你产生朋友以上的感情,小钦是我的全部,我绝不可能背叛他。我愿意把信息素作为医疗手段赠予你。你可以永远守着自己的心,我除了治疗之外会一直跟你保持距离——”

    “你做不到的。”谭玉的声音轻柔又悲伤,“对不起,可是方研究员,你心里装着韩先生,标记我这种事你做不到的。”

    方林怔了怔,从魔障似的状态里清醒过来,颓然跌坐在地上,“我到底……天呐……”

    “我也……不行。”谭玉琥珀色的眼睛浮上一层柔软的波光,“不是他的话……我就不行。”

    “是我的错。”方林全无形象地把头埋在臂弯里,蹲在地上苦笑起来,“我太自私了。小钦死了,我放不下,总想着……我把这种执念转移到你身上,好像救活了你就能对得起小钦一样。对不起。”

    谭玉静静地躺着,疲惫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谭玉。”方林闷声道,“我不逼你了,你……可是信息素紊乱到后面是很难安详有尊严地死去的,会很痛苦。等你熬过这一轮,让精神科的医生给你看一看,然后你再做什么决定,我都帮你,可以吗?”

    谭玉点点头,“谢谢你。”

    方林抖着手站起来,叫护士进来给谭玉打上了抑制剂,然后默默退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