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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灵之魔法

    才六岁的设乐响辅被那个应该还能算作是陌生人的九岁男孩儿用一把据说有一千岁了的武士刀指着,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虽说每一个孩子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份冒险心理,但此时的响辅还是希望有谁能来解释一下这个情况。

    特别是在他恍惚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在冷湿的地板上缓过神来的时候。

    “这是什么?”他问道。

    天雨正丝毫不介意地坐在他一边,把那把刀放回鞘中之后就这样放在自己膝上。

    “这个啊,是我曾祖父的东西。我奶奶说,他是个阴阳家。”

    “什么是阴阳家?”

    “我也不知道,但他当时好像经常拿着这把刀去驱鬼。”

    像动画片里一样,响辅吸了一大口气。“这把刀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家传下来的东西,因为太久了所以很有灵性哦。呐,要不要摸摸看?”

    响辅看着天雨递过来的那个东西,它现在因为由刀鞘保护着所以看上去并不危险。于是他摸了一下。

    在触碰的一瞬间他就肯定这的确是很有灵性的东西。其实说起来这把刀本身就可以算作是个妖怪吧?不管谁发现握着它的时候都会感到隐约有奇怪的喧哗声在脑中直接回响了起来。

    那并不是什么尖利的声音,不是恐怖的吼叫或是诅咒什么的。那是一种钝响。比喻的话倒像是水滴滴在缸里的声音。

    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种人声。是刀在说话。

    “‘它毕竟有一千多岁了,有点自己的小想法也不足为奇嘛。’奶奶经常这样说。曾祖父拿它驱魔好像就是因为它很有灵性,一些低等的鬼怪碰见它都会躲得远远的,这样说来它就像附身符一样呢。”

    响辅忽然间想明白了。用他此刻已经不再疼的脑袋。

    “刚刚那是什么?”他问道。

    “啊,奶奶交给我的驱魔的方法。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试,嘿嘿。”

    “……我的感冒……是?”

    “你来这里的时候是不是穿过南边的山了?那里好像一直都有不干净的阴气在,大概是被感染了吧。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猜你会不会也是这样。”

    “哎,这样啊……”

    “现在感觉怎么样?”

    “真的好多了。谢谢。”

    “真的?我成功了吗?”看起来天雨比他还要高兴,他宝贝一样地抱着武士刀,将它又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但是响辅在考虑别的事情,“那个,我们能成为朋友吗?”他这样突兀地问道。

    “哎?”

    “因为,下个礼拜,爸爸mama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了,离开日本。”

    “你要出国了吗?”

    “是的。我心里很害怕。所以,在走之前能交一个朋友,真的会很开心。”

    “当然。我们现在不已经是朋友了么?”

    四个月后,设乐响辅的信寄到了解铃家里,发件地址是美国威斯康辛州。

    “真的很感谢你!”信上这样写着。

    解铃慢慢醒来。

    他做了梦,一些记忆的片段在他的脑中复苏了。

    他依稀记得这里仍是设乐响辅的公寓,并且还是设乐响辅公寓客厅里的沙发上。他想起昨晚他们讨论到很晚——那些设乐不知道的十多年间,和解铃记不得的十多年前。

    他模糊地看到地板上一个简易地铺,看来两个人都直接在客厅里睡过去了,但是沙发留给了解铃。

    厨房的方向飘来了鸡蛋香,让他不由得清醒了很多。他看到自己的外衣被体贴地折叠好放在一旁,自己身上也正盖着暖和的毛毯。

    一秒,他吓得跳了起来。

    听到了动静的设乐端着个平底锅就跑了出来,“解铃さん?!怎么了?!”

    解铃手忙脚乱地理着头发,“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昨晚打扰了!!”这是什么Pattern?!哪里像是一个前辈的样子啊岂可修!!

    设乐似乎马上明白了过来,“啊,不用担心,我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做!”

    你明白错地方了啦笨蛋!!

    两人一起坐了电车去学校。车内以两人为圆心半径一米的范围内有种“坦白从宽”的古怪气氛。

    “其实,那次,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次,”设乐突然开始说了起来,“我想我并不是因为被阴气感染才感冒的。”

    “啊?我都不记得了……”

    “嘛,怎么说呢,因为马上就要出国,心里非常不安,不想去不想去,然后身体就非常配合地得病了。心理学上有这种理论的不是么?虽然我那时并不明白。”

    “啊,你是想说,其实我的刀根本不起作用?”

    “嗯……但是刀有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过,说不定,起作用的其实是解铃さん想让我好起来的心情吧。”

    “……等一下,这是什么气氛啊?!别用那么恶心的表情说那么恶心的会让人误会的话啊!”

    “可是我现在也是有这样的心情啊!想让解铃さん好起来啊,记起我来啊。”

    “我记起来了啦!”

    “明明没有!”

    “我说有就是有,你哪那么多废话啊!”

    “不好意思,请两位安静一点好不好?”

    “啊对不起对不起!”

    蝴蝶。

    一种脆弱而美丽的生物。

    它们自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

    它们除了美之外,什么也没有。

    它们的美受到人类的倾羡,给自己带来了毁灭的灾祸。

    它们被人类做成标本,钉在小纸盒里,徒劳地伸展着双翼。

    但它们依然在飞。

    距离解铃不再记得一切,还有五秒。

    当学校里流传出会有一个从美国来的年轻帅哥来接手混乱不堪的大学公共外语课时,这个男女比例不得了的大学校园立刻炸开了锅。

    传闻嘛,不可以完全信的;当然也不可以完全不信的。

    所以当幸运地成为第一堂实验课对象的人文社科学院经济管理系103班见到那个传闻中的“美国佬”时,失望的表情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每个学生脸上传染开来。

    “什么嘛,原来是日本人啊……”

    这种失望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正好是设乐响辅从教室门口出现到说出第一句话的时间。

    他说的是日语。“同学们早上好,我是设乐响辅,今后担任你们公共外语课的老师,请多指教!”

    他深深地鞠个了躬,谦虚的笑从双眼里荡漾开来。

    学生最先弄清楚的是他的年纪:33岁;然后是他的学历:美国莱斯大学文学博士;最后是他的婚姻状况:单身。

    于是饭间话题从社团活动转为这个接手了整个人文学院英语教学课程的会在课堂上唱唱跳跳的不拘一格的教学形式奇了个怪的男子身上。

    “他老可爱了~”

    这样的评论不分性别。

    但是没多少人想得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和解铃天雨变得那么要好。

    解铃是一个偶像一样的人物。如果你在学生中间提起,就会发现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以及他那独树一格的阴阳学选修课。

    每个学期的第一堂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别以为阴阳学是迷信,在古代它是天文,地理,医学,农业等等一系列学论的总称。”

    他同时又是目前学校社团中名望如日中天的剑道部的指导老师,慕名前来加入剑道部的学生多得数不清。

    他对学生要求严格,做事十分认真。但是你只要跟他私下里有过交往,便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极有可能你无法二次抵挡他的招牌笑容。

    “解铃老师是治愈系萌物啊!!”他们这样评价他。

    所以你可以想象当解铃天雨和设乐响辅同时出现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九十时众人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不只是学生会有反应。

    外国语学院教师办公室。

    设乐响辅刚踏进门半只脚,菅沼久义吵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想要的资料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所以你不要着急给我坐下来我有些话要问你。”请自行断句。

    设乐苦笑了一下,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但菅沼却坐到了桌子上,好让自己稍稍有点强势的赶脚。

    “啊呀,听说你最近跟解铃前辈打得火热啊。怎么,把我给抛弃了吗?”

    各位请不要误会,菅沼指的是当初是他带着设乐熟络这个学校,还介绍了不错的房子。

    “我可是可以叫你菅沼君的哦菅沼君。”设乐对这个同辈人笑道。

    于是菅沼只能叹口气,从桌子上下来,“唉,亏你能和解铃前辈交上朋友,你们两个差太多了啦。”

    “呵呵,大概是我们相性好吧。”设乐说着,突然感觉嗓子有些痒,还咳了出来。

    “怎么,感冒了吗?”

    “有可能吧,前天睡在地板上了……”

    “哈?!你穷到连床都没有吗?!”

    “这个你别管!”

    两人正在吵闹之时,有人推门进来,一把暖洋洋的成熟声音响起,“菅沼君,我要我的学生上个学期的课堂考勤状况,快点弄出来给我哦。”

    那个人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半个身子探进办公室,对菅沼说完这句话后便出去了,好像有急事似的。菅沼对着门外喊了一句,“知道了!明天给你!”

    “那位是谁?”设乐问。

    菅沼已经习惯为设乐解答这个问题了,“他是我教的一个班的班主任,姓藤木,也是个老前辈了。他刚刚出差回来,所以你没见过吧,虽说他也是人文学院的。”

    “藤木?藤木三郎?”

    “哎?你知道的呀?”

    “藤木,藤木……”

    设乐迅速跑了出去。

    藤木不知道设乐响辅,所以当这个在他看来算是年轻人的男子在走廊上叫住他并自报姓名的时候,他觉得他有点out了。

    “哎,新来的英语老师吗?我是藤木三郎,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藤木很高,而且很瘦,这样总给人一种很干练的感觉。他实际上就是如此,做事有条不紊,待人也很温和。

    设乐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我想问你关于解铃老师的事。”

    藤木愣了一下。但设乐看不出是因为自己的突然询问还是因为解铃这个名字。

    “……你想问什么。”这不是一个问句,倒像是一个警告。

    但是设乐问了。

    “十三年前前辈你和解铃老师是校友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在网上查到一篇学术论文,前辈是第一作者,解铃老师是第二作者。”

    “我们是有合作过。然后呢?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么前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忆吗?”

    藤木在假装镇定,设乐看得出来。

    “什么失忆?我和解铃君到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他根本没有失忆。”

    “他有。他告诉我,他并不是把所有事都忘掉了,十几年前的记忆他多少还是有一点的,所以他的正常生活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但是,他偏偏把我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能告诉我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讲什么。你干嘛来问我?直接去找解铃君不就好了?”

    “他忘记了啊,他把自己失忆这件事本身都忘掉了。”

    “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他忘记掉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因为很痛苦而不愿意想起来。你有想过自己被他忘记的理由吗?”

    周三下午是剑道部的活动时间,此刻这些青涩的大一新生们正穿着剑道衣手握竹刀,一些开着玩笑的男孩子扯着下身靛蓝色的袴。部里的前辈们用幕布放映着一些关于剑道的视频,作为第一堂理论课的材料。一切都那么有朝气。

    解铃坐在一边的长凳上,翻看着自己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从一年前开始写的。什么关于失忆的线索都没有。他合上,但又马上翻到扉页。他又看到了那只蝴蝶。一看到蝴蝶他就会想起自己忘记了不少东西。但是为什么是蝴蝶?他甚至连什么时候画的都忘掉了。

    他不是喜欢昆虫的人。蝴蝶很漂亮,但是他从未做过什么标本之类的东西。

    说到标本,他想起藤木さん。

    “老师~”副部佐藤静流在喊他,“设乐老师来了~”

    “啊,知道了。”解铃带上东西去了休息室。

    设乐在那里等他。解铃一踏进门看到的却是一个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死蠢青年。

    “おじゃまします!解铃せんせい!”设乐大声吼着,还极其别扭地深深鞠了个躬。

    “你这是干什么啊设乐君!”

    “拜师啊~我这可是在表达对吾师的尊敬哦~”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也用不着那么正式吧!你对日本礼仪一窍不通吧设乐君!给我站起来!”

    “はい、解铃せんせい!”

    “你要学的话就快去换衣服,更衣室在那边。”

    “はい、解铃せんせい!”

    “你给我闭嘴!!”

    设乐换好衣服出来,解铃有点想发笑。他并不是适合和服的人,看着总有点违和感,大概是因为他难免显露出来的时尚气质吧。

    而且还穿错了。

    “这个裤子好不舒服啊,解铃せんせい……”摆弄着衣服的设乐小声地嘟囔着一些英文,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呢……哎?

    “那个叫‘袴’不叫‘裤子’啦。还有你穿得不对,过来。”

    设乐乖乖张开双臂,让解铃环过他的腰身整理起来。他们的身高差让两人此刻的姿势就像拥抱一样暧昧。

    “以前解铃さん给我寄过穿着和服的照片呢,解铃さん真的很适合和服啊。”

    解铃用力嘞了一下设乐的衣领,“别老是提以前的事好不好,这让我这个根本不记得了的人很尴尬哎!况且我们现在不还是朋友嘛,你就不要老是一副很遗憾的表情嘛!”

    设乐沉默了一下。其实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度的表情,但是解铃觉得他似乎说错了什么。

    “あの、设乐君……”

    “解铃さん觉得我应该无所谓吗?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不记得我了而我应该装作不去关心吗?我可是很生气的啊,你对待我的感觉是不是就跟你对待一般朋友或者学生一样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整天跟你混在一起啊笨蛋!我不是有好好补偿你了吗!”

    “原来真的只是因为想补偿吗?如果某一天你觉得帐还清了,我就会再次变成路人甲吗?”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设乐君你干嘛那么咄咄逼——”

    设乐响辅没有再说什么了。他直接放下双手,将面前辩解地面红耳赤的人拥入怀里。透过棉质的剑道衣他感受着解铃的温度。

    设乐的行动太突然了。解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脖颈处由于吹向那里的气流而变得很瘙痒。

    他感到有些怪异。朋友之间也可以拥抱,没错。但是设乐仿佛是像对待恋人一样地拥抱着他,紧紧地,两人之间没有缝隙。然后他还在他的项边说着些懵懂的话。

    不。不应该这样子。

    于是他推开了他。

    日向芽衣是个可以在工作时听到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消息后便激动到跑去学校广播室大声宣布“我当爸爸了!!!”的男人。但是学校里的诸位对他的印象却始终停留在他满校园追着解铃天雨跑并且亲密地喊着“天雨~天雨~”的时候。

    日向家的男孩儿出生时身体很弱,一周岁了他发烧的频率还是比他爹的身高还高。那时刚刚下班,还来不及将自己的剑道装备放回家的解铃来探望小日向。母亲去了商店,日向招待了他。解铃非常意外地问了日向很多问题,包括某次带着孩子回乡下看望外公外婆的事。

    出于对于前辈的信任,日向允许他在孩子的床边呆了两个小时,和他那把据说从不离身的武士刀一起。

    当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两天后日向回到了工作岗位,从此以后大家就经常看到他跟个粉丝一样地追随在解铃周围。

    日向对解铃抱有特殊感情的事人尽皆知,比如说他每星期都会去剑道部报到,有时甚至会说动这个个着名的宅出去喝酒吃饭。

    这个周三他一如既往来到了剑道部,来到了休息室。于是他看到那两个人立在里头。他感到胃疼。他在进来之前从窗中看到两人拥抱之时就开始胃疼。

    两个当事人分别看了他一眼,好像他才是做了什么令人尴尬的事的人。

    “芽衣?”

    就两人的站位,日向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大步跨到解铃面前,瘦高的身形像个掩体。他一手护着身后的解铃,一手挡在胸前,做着“不”的手势。“设乐响辅先生,我们家天雨可不是随便的人哦。”

    这个结论很无理取闹,但解铃现在也无力反驳了。他担忧地看到设乐脸上有一种很无辜的表情,眉头挤在一起。他机械式地道歉道,“对不起,解铃さん……”

    但是日向要的好像并不是这个。他正要开口质问,解铃连忙推开了他,并给了他“不要插嘴”的信号。

    “真守他太冲动了,我很抱歉,设乐君。”

    “不,冲动的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大概是我脑袋烧坏了吧。”设乐笑笑,说着卑劣的借口,像个企图蒙混过关的好好学生。转身寻找着什么东西,“我,我还是先走吧,不打扰你了……呃,这个要先脱掉……”他笨拙地扯着衣服,眼神茫然。

    “啊,我来帮忙。”

    解铃还未将衣物叠好放进柜子里,设乐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日向终于大吼了起来,“他怎么了啊?”

    “是你吓到人家了吧!还有,谁是你家天雨啊!!”

    “可是他怎么看都是对你图谋不轨好不!天雨要有人保护的呀~”

    “行了你闭嘴。”

    训练开始时解铃的状态很不好,经常失神地看着窗外。学生们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便请他先回家。他们不知道解铃道过歉之后是几乎以光速奔回去的——他要去“研究”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