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功法、加冠、心有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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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深院,曲折回廊。 萧璃醒来后还是第一次走出阁楼,她看着眼前错落有致、处处彰显出雅趣格调的造物,不免为古人灵巧的布局和精湛的工艺感到叹服,也为萧家的财势感到心惊。说句俗气的话,光是她一路走来所看到的东西,就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能够置办起来的。 萧家似乎没那么简单,萧璃的内心划过一丝阴郁,拿捏不定的感觉持续不断地刺痛她的神经,她讨厌目前所有事情都不在自己掌控中的状态,却只能暂时忍耐。一如她过往大部分时间的常态。 但任何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爆发,歇斯底里地将一切炸个粉碎。 管家萧平遵从萧璃的吩咐,恭敬地在前方带路,随着一行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能够清楚地感应到自己身后不悦的气息愈发明显。 小姐对家主的怨气很大啊。 萧平内心满是对家主的同情,但愿萧家两位主人今天能把心结解开,再这样冷战下去,时间长了别说当事人,就是府中的下人们也受不了了。 心里碎碎念不断,萧平却没有耽误正事,不多时就将人顺利地带到了正厅前。他停在门口,侧身让开一条路,朝萧璃比了个手势,声音里透着十分的和蔼关切:“小姐快进去吧,家主已经在里面了。” 萧璃感受到老管家释放的善意,她看了眼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有点紧张,嗓子也开始发紧,轻轻“嗯”了一声后就越过萧平往里走去。 “知秋不用跟进去了,留下来陪我老人家聊聊天。”萧平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站在那儿却像一座山,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关隘,坚定地将未得到许可的人隔离在外。 萧璃闻言止步,转过头看向身后。 知秋已经听话地停了下来,她点点头扬起笑脸,露出一个可爱的小虎牙,“那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萧璃抿了抿唇,急促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挥了挥手,回身几步便跨进了正厅。 萧振将人差出去后久等不至,逐渐开始坐不住,他索性走到门口远远观望着,直到萧璃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才松了口气,大刀阔斧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做父亲的,要在儿女面前保持基本的威严。不知敬,则弗能守礼。萧家家风清正,虽然萧振膝下只有一女,难免更添爱护,可若纵容女儿在家中逾规越矩惯了,等她以后走出去败坏门风不提,璃儿自己总是要吃亏的。 萧振暗自告诫自己,萧璃前程广阔,未来贵不可言,他一定要狠得下心把她给教好。可这层心思在萧璃进门的一刹那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他快步走到萧璃身前,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多日未见的女儿,眼中尽是慈爱和怜惜,不等萧璃先行礼就急问道:“身体恢复的如何?快来坐着!” “已经好多了。” 萧振在打量萧璃的同时,萧璃也在不着痕迹地审视着他。 眼前的男人与几天前第一次见到时给她的印象大不相同,大概这几天休息的不错,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许多。或者说,这才应该是他正常的状态。 萧振看起来三十多岁,相貌疏朗,蓄着的短须让他气质显得更加沉稳,他周身散发着安定可靠的气息,极容易给人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心生信赖。特别是他此时正专注地看着萧璃,静静地等待着回应,那包容的态度,只令人觉得父爱如山。 身体残留的情感与精神发生激烈的碰撞,让萧璃体内的肾上腺素飙升,她看着这样的萧振,一方面觉得委屈,眼睛酸胀想要获得亲人的安慰,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舔弄着牙尖,忍不住想要打破男人完美的形象。 真令人头疼。萧璃坐下后心不在焉地想着,坏人为什么不能坏得更彻底一点呢?明明作恶的时候毫无顾忌,却偏要装成一个好父亲的模样。真正的父亲可不会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不过这样也很有趣,萧璃眯了眯眼睛,瞬间有了主意,萧振要父慈女孝,那自己陪他演完一场又何妨,然后找机会出其不意,戳穿他的伪装,好好招待他,帮原主出了那口恶气。做父亲的就可以随意cao弄子女的人生选择吗?如果他觉得自己没错,那就让他也尝尝被随意cao弄的后果好了。 她要让他后悔。 萧振与萧璃相对而坐,他本来已经想好了要与萧璃商量的话题,正待开口却正好看到萧璃眯着眼睛露出零星的笑意。 我女儿真可爱。 还是个孩子呢,过早让她背负这些会不会太累了? 可她已经觉醒了,有权利知道她的未来。 这条路太难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测… 无妨,有他在,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萧璃疑惑地看向沉默的萧振,却发现萧振虽然也在看着她,但心思却显然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呵呵。装的再好,细微之处却终究难以避免出错。萧振看样子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自己可没空陪他大眼瞪小眼。 萧璃深深地看了眼萧振,重新评估过萧振的实力后,她知道现在还没到与他闹翻的时候。她虽然是个疯子,却不会胡搅蛮缠不计后果,逞一时之快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而她向来自诩聪明。 心里揣摩了一番原主应该秉持的心态和语气,萧璃率先出声打破寂静,“父亲,你有话对我说?” 父亲这一称呼,她本来以为自己很难叫出口,甚至专门为此做了心理建设,没想到真正喊出来之后心里并不觉得排斥。得你之身,奉你之行。佛家讲因果,可能这就是一桩因果吧,如果这是接手这具身体的代价,她坦然受之。 萧振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神游忽视了萧璃,心里不免一阵懊恼。但分享喜悦的心情旋即将这份懊恼一举冲散,他瞬间神采飞扬,“是有事要告诉你,璃儿昨夜睡得如何?” 这是什么神转折?难道我睡的不好你就不愿意告诉我了吗?萧璃被萧振一连串超出预想的反应折腾得没脾气,但看萧振的态度不像是坏事,所以她平静地配合道:“睡得很好。” 萧振这一问只是为了打开话题,得到的回复也令他安心,女儿要总是睡不好觉他就又该愁了。接着他满怀期待地追问道:“昨夜星象变化,参商移转,出云城上方星光大盛,璃儿,你的宝玉化形了吗?” 宝玉化形? 萧璃忽略了玄之又玄的星象之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突然出现在手中的白玉箫,原来这叫做宝玉化形? 她自己也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口取出玉箫伸在了两人中间。 之所以不直接回答,是因为她不知道玉箫之前是什么模样,如果形状没有变化,那她应是则必然会令萧振起疑心。 就让萧振自己看好了,如果真被夺走,那也只能日后再伺机取回。眼下还不能起冲突。 萧振完全没有注意到萧璃的小心思,他此时脑海中正充斥着狂喜,多年夙愿一朝达成,他没有当场失态已经是成为家主多年涵养极佳了。 “天佑萧家,好!好!好!”萧振站起身,一连说出三个好字,语中尽是荣幸与骄傲。 他没有接过玉箫细细查看一番的意思,不说萧璃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光是他粗粗一眼望去,便知道这玉箫光泽内敛,非同寻常。况且,箫与“萧”音同,可不正是应了萧家? 萧璃一见萧振的反应,就知道这白玉箫的作用或者地位怕是比她原以为的还要重要的多,这样一来,她就更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这样的,正常吗?”她迟疑出声,引导萧振做出解释。 听出女儿话中的迟疑与害怕,萧振收敛了喜色,郑重地看向萧璃,将肯定的态度传递给她,“当然正常。出云玦化形之后的形状并不固定,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圣君应泽的玉枢剑,千年前他曾手持长剑平定天下。但为父相信,我儿的玉箫定不输他。” 剑好歹能砍人,箫能干什么?吹个小曲儿吗? 仿佛知道萧璃仍有怀疑,萧振摇摇头,嗔笑道:“你啊!先前与你说的时候不好好听,都忘了吧?把箫收好,随我过来。” 萧璃一愣,发现萧振还挺贴心。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赶紧将白玉箫收回袖中,快步跟上了萧振。 她看见萧振的动作才知道,为什么萧振要在这里见他。原来萧府正厅的角落处有座暗门,暗门后的地道直通地底保存珍贵宝物的暗室。 如果不是萧振伸手在墙边按了几下,萧璃还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逃生地道。正在她揣测地道通向哪里,萧振又要带她去见什么的时候,萧振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萧璃跟在萧振身后,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直接撞在了萧振的背上,萧振转身扶稳了她,只叮嘱她要小心,注意脚下。 刚被萧振打开的暗室不大,只存放着寥寥几件物品,物品之间间隔颇大。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柄长剑,长剑被挂在墙壁上,连个剑鞘都没有,在漆黑的环境中自发的熠熠生辉,萧振手中的烛光不及它半分炫亮。 无需萧振解释,萧璃知道,那就是三圣之一、出云城第一任城主应泽的遗物——玉枢剑。 竟是千年不朽。 “去把手放在上面,你就知道怎么使用玉箫了。”萧振及时做出讲解。 萧璃几乎被吸引着走到玉枢剑面前,尽管萧振的意思是只要她碰到剑身即可,但她还是下意识将手伸向了剑柄。 在她握住剑柄的瞬间,脑中一声惊雷乍响,她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脑袋了多了点东西。 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内容,萧璃大概明白了玉箫的用法,心中不由很是微妙,这样离奇的展开令她心脏开始极速跳动,脸上也开始泛起潮红。 她已经激动起来了,但精神依旧稳定。 萧璃回过头看向站在暗室门口的萧振,她有些迫切地想要看到萧振现在的神情。 萧振自萧璃踏进暗室后就沉下心来,视线紧随着萧璃的步伐。当萧璃伸手握住玉枢剑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整个心神都被牵引过去,期待着萧璃能够顺利地接受传承。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璃一动不动,萧振逐渐露出担忧的神情,但也不敢冒然打断萧璃的动作,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 这是什么眼神? 萧璃心里不大满意,这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眼神?我都什么还没做!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怎样呢?他应该、他应该… “我成功了。”她朝萧振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当着他的面重新取出玉箫,玉箫安稳地躺在她手心,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倏地一下,玉箫瞬间没了踪影。 玉箫被她藏起来了,藏在了她的骨血里。 萧振闻言内心大定,长舒一口气,发出畅快的笑声,周身洋溢着快乐的情绪。 对,他应该这样才对,然后被我亲手打碎。 “璃儿果然了不起,既然成功了,我们就先出去把,底下空气不畅,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这次是萧璃在前、萧振走在后面。 萧璃从萧振手中接过烛火,看着萧振将暗室重新关上,然后当先迈开了脚步。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尝试刚学到的手段,因此健步如飞、走得极快。 萧振沉默地走在萧璃身后,一步不慢地紧随这,他宽厚的后背将黑暗完全挡在身后。 回到正厅的时候萧璃已经出了一身汗,面色通红。 她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只有一小半是走得快热的,更大的原因在于她正剧烈波动的精神。正在她想找个理由早点离开这里回到小阁楼自己地盘的时候,萧振先开了腔。 “璃儿,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对别人提起,否则萧家祸在眼前。” “我省得。”萧璃点头应是,这点萧振不说她也知道,底牌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还能叫底牌吗? “还有”,萧振再次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自萧璃长大后第一次对她作出这般亲昵的动作,“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个月后,为父为你行冠礼!” 嗯?萧璃先是没能避开萧振的动作,继而被萧振的话给说懵了。 你莫不是欺负我古代常识不好!不是男人才加冠,女子是及笄吗?之前知秋也提过的。 萧振也不多作解释,只接着感慨道:“冠礼之后,璃儿你就是明正言顺的萧家少主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调皮,而是要承担起守护萧家的责任喽。” 萧璃一时间想不通,就不想再查根问底了,她此时心思全在白玉箫上,哪管什么少主不少主,当她稀罕吗? 她嘴里跟着嘟囔了一句,“全凭父亲做主。” 然后她担心萧振还有什么其他事要啰嗦,于是干脆说道:“我刚学到使用白玉箫的方法,想先回去试试。” 萧振闻言点了点头,“去吧,走慢点!” 下一刻萧璃一阵风似的已经走远了。 望着萧璃远去的背影,萧振逐渐收敛了自见到萧璃后就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他不是感觉不到萧璃对他的生疏与隔阂。在他与她对视的时候,她那双眼睛啊,平静的眼底又暗含了多少反叛与对他的审视? 心有蛰龙 他无端想到了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词汇,那是一条暂时蛰伏的幼龙,暗中积攒力量,时刻准备着一飞冲天。 他不免失落,却更加欣慰。他的女儿啊,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那么他甘之若饴。 萧振的女儿,本该如此。 只希望她在磕了碰了倦了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这老父亲的怀抱,是她永远能够安心停靠的港湾。